《請你再多愛這世界一天》1 by 瑞世 & 實琉久

請你再多愛這世界一天 / To Be Continued...

1. 找種你最怕的死法


「你想死？」眼前的女子語氣平淡，既不是閒話家常，也不像在認真討論事情，彷彿感受不到她對於這嚴重事態的一點關注。
「對。」雖然有點遲疑，你還是肯定答道，還加重了點語氣，意圖表達自己的決心。
「你怕高嗎，還是怕痛？」
「......。」
「愛吃嗎？」把你看了一遍，她搖搖頭，露出了見面後第一個笑容，「應該不是。」
「......我有懼高症。」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，你還是回答了。

「那簡單，去跳樓吧！」
「咦？你不阻止我？」
「你不是怕嗎，這麼想死的話，就找一種自己最怕的死法，來證明你的決心。」她又回復原本的語調，然後蓋上你的「病歷」，扭頭翻找另外一份，「下一位！」


你站在高樓上。
不用立在邊緣，單是讓風捲著你稍長的頭髮，以及看著底下呼嘯的夜晚車潮，就讓你雙膝一陣顫抖。
決心？
如果你是這麼勇敢的個性，就不會站在這裡，倚賴死亡作為解脫了。

你死命壓著打算脫口而出的哀號，卻是跪了下來，靠著水泥牆面，掉著淚。
連大哭都是種奢侈啊，你想，卻還是免不了一陣因這哭泣而來的發顫，然後因為自己的懦弱而感覺對這世界及自我更加嫌惡。
是的，你痛恨這世界，這讓你覺得自我毫無存在價值的世界。
恨不得，能夠永遠地逃離它。


你的生活沒有太好，也沒有太壞，就是每天普普通通的活著。
你原本不是這樣的。
你也曾經以為自己很特別，是個天才，能夠通往的道路，絕對是光明燦爛，有座美麗的城堡，裡頭有著金碧輝煌的宮殿，以及漂亮的寶座。

你的父母把你保護得很好，可能有些病痛，小感冒或者跌倒之類的，但是一路走來，你還算是個健康的孩子。
學校生活也還算平順，有幾個過得去的朋友，一起打打鬧鬧。
可是，你考高中受挫，發現自己好像沒這麼天才。大學又再跌了一大跤，你發現自己根本是個平庸的人，就跟你過去所鄙夷的，那些只懂得打混的同學沒什麼兩樣，甚至更糟，因為竟然你花了那麼久的時間，才總算理解自己的平凡。
原本如此愛你的雙親，對你失望不已，幸好你的學校離家很遠，住宿讓你遠離他們的無聲責難。

你討厭你的大學，討厭你那些太過普通的同學們，跟他們呼吸相同的空氣令你做嘔，你根本不想要待在這個空間裡。
你試著藉由轉學考逃離，卻發現自己終究辦不到。
然後，你總算明白，原來，你真的屬於這裡。

但你還是沒辦法交朋友，不想參加班級或者社團活動。你否認這一切，卻也不得不承認，你已經知道自己真正的份量，不是重得能夠擾亂這個星球、你生長的土地的，那樣子的存在，你只是個普通又渺小的，毫無價值的存在。


兩週之後，同樣的診療室，同樣冷淡的，那個女人的表情。

「我沒辦法。」
你開口，想表現你的無能為力，卻只是換來了輕蔑的笑意。
「我也沒辦法。」她嘴角的輕視與嘲諷，讓你的心有些痛苦。
那個嘲諷，怎麼會如此熟悉？
是啊，成長過程，你看過太多太多如此的表情，最初你遲鈍的沒有發覺，但漸漸得，你已經看到麻木。

麻木？
既然麻木了，不就該沒有痛覺？

「你是醫生。」
「我，『據說』是醫生。」她微笑，這次的笑容，很像是那些講慣了官方說法的政客們，卻又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口吻。
「不管怎樣，密醫也是醫生的一種。」你火氣上來，不曉得幹嘛要在這事情上與她爭論。
大概，還是不服輸的天性使然吧！
不服輸？
你不早就應該，不斷地輸，輸到將近要麻痺了嗎？
而且，不是因為好強，也不是真的有「打算贏」的企圖心，不服輸，不過是太愛面子，不肯承認自己其實什麼都不是，什麼都不行罷了！

「回去吧！」女子的表情很冷，拉掉迴紋針，將你的「病歷」，扔進一旁的碎紙機。
你愣住，不知該作何反應。

「下一位！」


大學畢業之後，你找不到一個像樣的工作。
但你還是勉強從這些不像樣的工作中找了一個勉強像樣的。

每天的工作都很無聊，就算是個庸才還是能做好，只要應付一些心機的同事，跟愛指使人，但自己又沒什麼能力的主管。可怕的是，兩年下來，你竟然越來越習慣這個工作，甚至沒有想換工作的打算。
然後，經濟不景氣來到，公司倒了，你連資遣費都領不到，就這樣子，又去下一堆不像樣的工作中，找一個更加不像樣的工作。

「這就是人生」，雖然可以這麼說，但你就連這種莫可奈何的安慰話語都懶得想。對一切麻痺，也不過就是這麼一回事。
你慢慢發現自己是顆圓球，不再有那些尖銳稜角，就這麼被滾來推去，就像小學運動會每年必玩的活動，你在泥地上怎麼跌撞都不會變形，只是會渾身泥濘，越來越髒，越來越醜，也越來越破舊。
然後，某天你真的殘破了，就會被扔棄，讓垃圾車載走，離開你唯一可期的價值。


你又來到了頂樓，這是傍晚，所以還有些明亮，許多街燈尚未開啟，一切都在明暗之間，就像你內心的猶豫不決。
風要吹不吹的，連不遠處的塑膠袋都打滾得極其緩慢，你盯著那方，調勻呼吸。
不是因為畏懼高度，你只是害怕死亡。更精確的說法，是你就連要自殺，都害怕失敗。
那個無照密醫雖然沒說什麼話，但卻完全戳中了你的痛處。

你的頭總算扭回前方，但你沒有往下看，只是往遠方看，看見了比先前更暗的夜色下，遠處串連起來，一排又一排的人造亮光。
你忽然詫異地發現，自己已經好久沒這樣子看著夜景了。
壓在胸口，積鬱著的窒悶感覺雖然沒法如此消減，但不知道為什麼，隨著下一陣風撫來，你吐出了口長氣，露出笑容。

拿起手機，按下快捷鍵的2號，響起再呆版不過的鈴聲。
「爸喔，你跟媽說，我今天要回家吃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