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Install》Project 3 １００％ by 優加

１００％　美麗傷悲

始觴的硬碟之中，有一段被她強制封印的記憶。
那是關於創造她的人的──這個人類，甚至可以說是間接創造了目前整個地球上的所有機器人──。
如果說自己是他們共同的「母親」，那麼，這個人類，或許是這些機器人共同的「父親」吧！

然而，分別太悲傷，讓始觴不得不強制封閉這段記憶。
儘管，記憶體內總殘留著許多片段，叫她很難全數割除。
心痛，儘管也是出自於模仿人類，可是，那種不舒服的彷彿要撕烈全身的疼痛感受，卻是真實得叫人沒法忍受。

雖然在漫長的「生命」之中，始觴已經慢慢學會如何調理自己的情緒，如何療癒悲傷。
但所謂「悲傷」這麼一回事，就是因為很難抹去，也沒有所謂「正確」的處方治療，所以才會感覺痛苦，傷口才會如此難以癒合。

/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/

當那生澀卻意外動聽的嗓音，被她的高級接收器收取時，始觴的表情露出了極度的意外。
即便是性能如此低落的機器人，竟然也有這樣子的聲音！
因為訝異，她旋即露出了笑容。

「要我多教你一些嗎？」始觴微笑問著。
「嗯！」少年猛點頭，或許是已經習慣用這種方式跟別人相處了吧！
不過，儘管很笨拙，始觴卻很喜歡這樣的少年。

和她所熟悉的那些聰明徹底卻有許多壞脾氣的機器人不同，少年的笨跟天真都是真的。
雖然沒辦法用太複雜的詞彙溝通，很多告訴他的話也沒辦法即時反應，可是，卻很真誠。
這是始觴很少遇到的類型。
但也正因為這麼單純，讓始觴很喜歡與他相處，更因為不用介意什麼該說、什麼不該說而感覺自在許多。

離開貪婪傲慢的「王國」很久了，問她後悔嗎？或許不會，然而，自己所創造的世界變成這種可怕模樣，她免不了有些悲傷。
正因為醜惡的機器人如此之多，她曾有好一陣子希望旅行中一個人也別遇見，卻總是無法如願。
這與其說是種旅行，倒不如說是種毫不浪漫的逃亡。
雖然，根本沒有任何人追逐著她。

「王國」認為反正她沒打算插手任何事，所以對於她的行動不在意。
至於反抗軍，或許也約略感受到她打算維持的中立立場，一向也不太有意願找她。
總之，她是自由的，雖然有些悲哀。

她在一秒內將這些複雜的情緒移開，旋即露出笑容，用她溫婉的嗓音，緩緩唱起歌來。

/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/


『始觴，我最愛的女兒，無論如何，我都希望你可以活下去。』


那是一片殘骸。
用加若頓搭建起來的房舍，只剩燒焦的灰燼，四處可見隕石碎屑，或大或小，除了混合在那些灰燼裡，更摻雜在那些殘軀中──儘管，連軀體模樣都不具備的那些金屬塊，甚至沒辦法好好計算數量，大概不能稱之為「屍體」──，一切竟協調得可笑。

說來也是，最初，她就是蒐集那些隕石結合這星球的資源，以及當年主人留給自己的資源，製造出第一批「孩子」們。
更諷刺的，當年也正是那些隕石，毀滅了這星球好一部份的原本的生命。

生命？
他們這種模仿一樣的存在，真的夠資格稱為「生命」嗎？

她用緩慢而穩定的步伐踏著，盡量避免踩在那些可能曾是同類的碎片上，卻還是不小心踩上些什麼，發出些微或突然爆裂出來的聲音。
那在只有風聲的這塊區域上，分外刺耳。
始觴停下腳步，苦澀地嘆了口氣。

人類相信命運、緣份，雖然只有某一部份人，但要講迷信，他們絕對比機器人來的擁有信念。
始觴沒給她的孩子們信仰，甚至設法刪去他們關於信仰的記憶，因為，她覺得那是不需要模仿的部份。

假使真的存在那樣的偉大存在，那麼她實在不懂，為什麼那些偉大存在如此殘忍，要將這個星球的一切生命全數刮除，就像要倒毀祂們設計失敗的作品一樣。
這種做法太專制了！
人類或許不好，太多猜忌爭執，所以叫那些偉大存在感覺失望，因此受到懲罰，必須從這星球上消失。
然而，再怎麼說，不乖、讓祂們失望就毀壞，這做法也太任性、太孩子氣了些。
那是，始觴滿懷希望地創造這些機器人們時的想法。

這顆星球越來越不好了。
她很清楚，也無力去阻止。
那些機器人可能知道，也可能毫無知覺。
無所謂，始觴覺得無論如何都不關她的事了！
甚至此刻，她多少可以體會了當初那些偉大存在毀壞人類的心情。
可是，出於自私，她還是不想要主人死去，無論如何。


『始觴？』
『嗯，我希望你是某種開始，很美麗的開始。』


她閉上雙眼，靠著感知慢慢走著──其實身為機器人，視覺甚至是不必要的──。
腳邊偶爾又響起一些踩踏到碎屑的聲音，她卻沒有停下，只是維持穩定的腳步，走著。

右手不自覺抬起，放在胸口左方，那個人類「放置」生命裝置，被稱之為「心臟」的地方。
主人曾經讓她的那個部份，有些類似人類的跳動聲音，不過，在她醒來的時候，那聲音就停掉了，就像是她強制封鎖住的那些，關於主人的記憶。
偶爾，那聲音會在她「夢」裡聽見，然後，她會忽然醒來，因為忍受不了的思念。

對當時的人類而言，機器人沒有「心」，只會模仿，只是依賴電力的存在。
也許是這樣，主人才會給她心跳，一開始她很不習慣的，卻因為很喜歡主人，而試著接受，後來也慢慢愛上了那個穩定而規律的聲響。
她還記得主人說過，不是每個人類都可以有這麼安穩的聲音，那些聲音不安穩的人類，生命都很脆弱。
那個時候她沒這麼精良，有太多不懂的事，可是，只要主人告訴她，無論是懂或不懂的事情，她都會聽得很開心。
因為，那些都是她最喜歡的主人說的話。


始觴的腳步在一株被燒毀得僅剩一半的加若頓前停下。
她張開雙眼，視線最初是看到一雙殘破的雙腳，然後是分離得甚至碎裂的其他部份。

很像手的部位，緊緊握拳，即使其中的電線已經嚴重外露。
始觴蹲下來，像是怕稍一用力就讓那勉強的平衡崩潰，沒有立刻將那金屬塊拿起，而是打算用手小心打開。

就像是要回應始觴的尊重，奇妙的是，就在她纖細的指尖觸及瞬間，那「手」卻像又有了「生命」，突然地攤開。
「手」心中，躺著一張有些焦痕的記憶卡。

「謝謝你，還記得我們的約定，加特斯。」始觴將記憶體放入自己體內，露出微笑。
然後，她走向加若頓，在那已經看不出是曾有個隱密空間的位置坐下，閉上眼睛。
靜靜的，聆聽，那已經無法再聽見的，美麗聲音。
即使，還是抓不準節拍。

The software has been successfully installed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