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吐實先生》No.1 第九章 by 優加

第九章   網路作家

推開那間咖啡店的門，我在靠窗的位置找到他。
其實我老是不懂，這地方有陽光的時候螢幕明明會反光，他卻總愛在這邊創作。

他的網路暱稱是「浪微」，是個業餘的網路作家，正職則是大學生，十九歲。
至於我，在他面前則是「和實」──別問我為什麼取這麼日式的名字，因為那時候我正好在看日本翻譯小說──，他的讀者。

我們的認識是在某個論壇上，一個在討論推理小說的版，隔了許久我才知道他也在創作。
不能算是小有成績，目前他的主要讀者算不上很多，但網誌一天大概還有個一千左右的點閱率，而且，他的創作讓我覺得很有潛力。
成為朋友之後一年，我們才約在他常待的這間店見面，互相告知對方自己的本名，卻也沒提及太過私密的事。

不過，前不久他已經知道了我這個奇怪的職業。
喔，別誤會，他並非我的委託人之一。

「你遲到了耶！」他在我落座的時候笑道。
「剛好吧！」我苦笑，看著對街的店打烊。

那間店的營業時間很奇妙，從凌晨三點營業至下午三點半，明明是間早餐店的。
而那間店的打烊時間，就是我們每次見面的時間，雖然我們沒說好哪天見面。

「真是的，我還想哪天你遲到了，我就總算可以寫你的故事的。」
「那麼無趣的小說不會有人要看的。」我假裝生氣地白他一眼。
然後，我們都笑了。

我知道，浪微不可能寫「關於我」的作品。
和實就是吐實先生這件事，是我們之間的秘密。
至於為什麼非得保守這秘密，其實我也說不上來，但反正浪微懂。

「天氣真好，好想去哪邊晃晃。」他伸了個懶腰，把筆電關上。
「我才剛坐下來耶！」
「你可以外帶嘛！」
「我才不要喝涼掉的咖啡。」
「那就點冰的啊！」

「重點是，我帶了筆電。」
「那沒問題！」他下了高腳椅，拔掉筆電變壓器，然後示意我也取出自己的筆電。
雖然不知道他想幹嘛，但我也只有照做的份。

然後他朝著櫃台正在看外頭的老闆招了招手，老闆便走了過來。
「老闆，筆電寄放一下！」
「要在打烊前回來拿喔！」老闆好像早就習慣，只是苦笑說著。
「抱歉，麻煩你了。」我有點尷尬。


「這麼乖，你明明是個叛逆的大人的。」坐上他的車，他在前面吼著。
「少囉嗦！」
浪微覺得，在二十歲前大家都是孩子。
不過，從他考上大學那個暑假認識至今，他給我的感覺卻早就是個成熟的大人。

「和實，你在煩惱著什麼嗎？」
「沒，幹嘛這麼問？」
「一定有。」他自顧自的肯定，讓我敲了他頭一下。
「沒有。」我看著他把我們載向海邊，大聲地否認著。


「『那一瞬間，我第一次知道，「我只是關心你」，能夠成為無止盡給予壓力的藉口。』」
在沒有名字的海邊──或者有名字，只是我不清楚──，我喝著某間便利商店的咖啡，坐在海邊的某顆大石上，開口。

「喂！這樣很沒品耶！」浪微在另外一顆石頭上，轉頭瞪我，可是表情卻不像是真的生氣。
大概是，因為我的表情。
「我很好奇，當時的你是怎麼寫出這段話的。」我捧著咖啡，望著讓太陽照耀得閃閃發亮的海。
「我身邊有實例，我只能說這麼多。」
「這樣啊。」

那是浪微一篇名為<真實>的日記性短篇。
女主角的狀況，說實在跟我目前的委託人還蠻像的，所以跟浪微在一起，我不自覺就想起這篇作品。
只是，我覺得我的委託人比女主角堅強得多。

「怎麼了，你委託人的狀況跟那個女主角很類似？」
真不愧是浪微。
「算是吧！」
「我先聲明喔，我身邊的那個人可沒有自殺，我只是取材而已、取材！」
雖然這樣爆雷很對不起尚未看過這篇作品的讀者，但沒辦法，假使不寫下來，你們也會覺得我們的對話很莫名其妙吧！
「我又沒那麼說。」
而且，倘若被取材的對象真的自殺了，浪微應該寫不出來才對。

「和實，我是不知道你到底在困擾什麼，而且一直問你的話，你大概也會覺得很煩，畢竟對你來說，我只是個小鬼，不過，要大吼大叫的話，我絕對奉陪。」
「才不要，那很丟臉。」
「你看你，就是不知道在『ㄍㄧㄣ』什麼，旁邊的人看到你難過想幫又幫不上來，然後就讓問題僵著，不但改善不了，還只會越來越嚴重。」
浪微的話，類似內容的我不知道聽過多少遍，但只有他的說法，讓我比較能夠接受。
或許，我接受的是浪微這個人，而非他的話語本身吧！

「我並沒有在逞能。」
「我知道你沒有，不，應該說你並沒有這麼打算，卻不知不覺就讓情況變成這樣。」
真可惡，我又不知道該怎麼否認了！
「喂喂，大人都這樣嗎，低個頭也不會。」
「現在的問題是，就算我想，也沒人想看我的頭頂了。」
「這是哪門子的冷笑話啊！」
一開始就說冷笑話的人有資格罵我嗎？
我沒開口，只是不爽得看了他一眼。

「走吧！」拍拍屁股，他站了起來。
「嗯。」我喝下最後一口咖啡。


「吐實先生，你說過謊話嗎？」

又隔了一週，我們還是在「某一天」。
她點了比較貴的食物，我也是。

「每個人的成長過程中，或多或少說過吧！」我吸了口柳橙汁，平淡回答著。
「但是，對我母親，我幾乎沒有，應該說，我頂多只能夠隱瞞而已。」

我本來想開口答些什麼，卻又把話吞了回去。
算了，我不知道自己該回答什麼。

「我一直把閱讀當成一種逃避的方式，不想面對我母親的時候，就把自己關進房間，很矛盾吧！」
「也還好。」
「而且，我只看推理小說喔！」
「推理小說也有不見血，或者是比較不血腥的吧！」我苦笑，不過我說的也是事實。
「我還以為，吐實先生你是什麼都看，然後正好看了點推理小說呢！」
「嗯，我是真的幾乎什麼都看，但通常會留下來的書，也是推理居多。」
「好羨慕你，看書速度一定很快吧！」
「也還好啦！」
不，可能對很多人來說，這樣真的很快也說不定。

「真希望可以把那些出版社出個不停的作品全部都解決。」她露出笑容，其中又摻了我上次見過的那種讓人舒暢的神采。
「這樣子荷包會無法負荷吧！」
「也是啦！」她吐了吐舌頭。

話說回來，她真的打算一直跟我聊這些有的沒的嗎？

「對了，你看書習慣怎樣？」
「嗯？」
「算了，當我沒問。」我其實剛發問就後悔了，但話也很難收回來。
她臉上帶著疑惑，接著卻是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。

是的，雖然只有一瞬間，但我確實是打算借書給她。
可是，如此一來，一則會讓我們的關係很難結束，二則甚至可能讓她成為我的長期客戶，尤其是後者，我絕對不希望它發生。

「那些二手書，你可以賣給我嗎？」就在捲起義大利麵，卻又放下後，她抬頭看我，彷彿是個攸關性命的決定。
「嗯，你開個書單，如果我有那本書的話。」我苦笑起來。
「絕版的呢？」
「我也是有幾本，可是其中有些我不賣。」
「......。」她咬著下唇，然後才從提包內取出便條本及筆，並開始寫了起來。

我雖然無意看她寫字，但因為「某一天」的座位實在不能算大，所以多少還是可以看到幾個字。
島田莊司、勞倫斯‧卜洛克、土屋隆夫、宮部美幸、艾勒里‧昆恩......，她的推理興趣還真是廣泛啊！
不過這樣洋洋灑灑寫下來，也大概是五六十本書，她又說自己閱讀速度很慢，真的看得完嗎？

「太多了嗎？」抬起頭，大概是對上我的表情，她有點苦惱。
「也還好啦，反正我應該也不是每本都有。」我苦笑。

總覺得，就算我極力避免，我們的關係，還是會演變成很奇妙的狀態。
算了，反正只要我盡力無視就好了。
也許吧！
<待續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