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吐實先生》No.3 第一章 by 優加

第一章  故事

「吐實先生，如果我說寫你的故事是我最後的心願，你會成全我嗎？」坐在我對面的中年男子先是放下手中的飲料，緩緩開口問道。

「姜彬先生，我的故事真的非常無聊，勸你還是打消念頭。」我的語調比他更慢，手沒動，只是看著他。

「這樣啊，好可惜。」男子微笑了，然後取出隨身的記事本，不知道寫了些什麼，然後蓋上。

我喝掉手邊的開水，站起，並取過一旁稍早領取的包裹，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可惜。

大約二點，我結束與委託人的見面。

委託人給我的假名是姜彬，倒不是我覺得這個名字假，而是他說的。據他所述，他的身分是作家，告訴我筆名跟本名我馬上就會知道他是誰，所以只能給我假名。

我不知道他的文筆如何，但他的想像力異常豐富倒是真的。

雖然不是沒碰過感覺有病的委託人，但像他這樣每次見面都可以說出一個個全然不同的「過往」，說起來也還蠻不簡單的。

然後，到這最後一餐，他忽然這麼一句「想寫我的故事」，實在莫名到我根本想給他白眼了。寫我的故事幹嘛，他的這些「故事」可是一個比一個還精彩。

總之，我是真的希望別再遇到他了。

我搭公車到咖啡店找浪微時才三點，不過他看起來已經坐在那邊好一陣子了。

看他太過專心的寫作，我於是只是喝自己的飲料跟看書。

「你又不叫我了。」他先是抬頭看著對面的鐵門拉下，然後才苦笑著轉向我。

雖然感覺太做作，但就外表來看，姜彬確實比較有作家的樣子。但比起那種亂七八糟的故事，我還是喜歡浪微的。

「沒差，我正好可以把書看完。」我扮了個鬼臉。

「你今天沒打工？」蓋上筆電，他伸手請服務生過來幫他續杯咖啡，我這才發現他身邊只有個空盤跟水杯。

「剛見完委託人。」

「這其實是我這週第一天過來。」

「那我運氣還真好。」我稍微思考了一下，「你在存錢？」

「也不能算是，只是，因為最近開始打工才發現，之前我還真是個無憂無慮的死大學生。」

「很多人都是。」

時間已是將近十月，浪微升上大三，至於我，當然就是個老了幾個月的大叔，沒什麼太大的改變。

喔，對了，上週舜黎打給我，隨便亂聊五分鐘就掛斷了，但我們沒吵架，也算是不錯，只是，想到他應該是在論文的水深火熱中，真不知道他原本是打算說什麼。

話說回來，真沒想到浪微會有這麼幼稚的感嘆，還真不像他。

是在苦惱什麼嗎？

「對了，你的打工的飲料店有早班的嗎？」

「有時候會大概三點換班，怎麼了？」

「下次可以幫我們帶下午茶過來嗎？」

「喂！」我因為店長經過我們身後，而無奈的望了他一眼。

雖然我覺得他應該就是店長在才故意這麼說的，但總覺得他原本想說的是其他事，後來覺得還是別告訴我的好，於是就用玩笑話帶過。

舜黎也就算了，就連浪微都這樣，這該不會其實是我的問題吧！

帶著這份苦惱，我在咖啡店獨自吃了晚餐才離開。

在踏入「某一天」時，因為簡訊忽然響起而忍不住嘆氣。

最近，結束這個亂七八糟工作的想法，偶爾會閃過腦中，但畢竟我也不可能靠著打工過活，而依我的學歷，應該也就頂多是做跟打工差不多的工作，當然我也其實沒認真去研究就是了。

『吐實先生，我是家期，這個週末會來台北，可以一起吃午餐嗎？』

稍微讓自己喘口氣我才拿起手機，看見內容讓我再次嘆了口氣。

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選擇，至於我自己的，現在卻是連個選項都看不見。

接連兩天，我沒跟任何委託人見面，所以都去打工，不過之前接了一個新的委託，預計下週六會跟委託人見面。

然後是週五，我跟一個代號叫羅的女高中生吃晚餐，這是第三餐。

我們吃飯的地點是某間速食店，目前為止其實我們也幾乎都是來這種地方，但說好了下次要去「某一天」。

我猜羅是她的姓，不過因為她的制服上面沒有名字，所以也無法證實。

我沒有稱呼她「羅小姐」，第一次見面時，她就說「叫我羅就好，四維羅」，於是我也就只好這樣叫了。

順道一提，先前我們每次都是約星期五，似乎是因為她在附近補習，但她沒有翹課，所以我們吃飯的時間最長就是四十五分鐘。

「久等了。」她把餐盤放在我們之間，並且把我的餐點轉向我。

從一開始見面她的態度就很客氣，感覺是家教不錯的女孩，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太有禮貌，還是顧忌太多。

她說只是想找個人聊聊，於是大概說了她是獨生女，不過跟自己的表姊同校，所以感覺像是有個姊姊一樣。

但不曉得為什麼，當她露出笑容地說著表姊時，眼神中卻有著些不同的什麼，那可能才是她想找我的原因。

當然，就像過去面對每個委託人時一樣，我不會也不打算主動發問。

「下次就要約在『某一天』了，下下個星期天的午餐可以嗎？」

「嗯，沒問題。」

「這樣問可能有點奇怪，不過，吐實先生你好像不太需要行事曆確認，還是說你的委託人其實沒有我想像中的這麼多？」

「的確不怎麼多，何況我的習慣都是跟委託人用完一餐，才會再約下一餐，所以要記住的也不怎麼多。」

「吐實先生你高中的時候補習過嗎？」她沒繼續在這個問題上打轉，咬了口漢堡，然後問起另外一件事。

「補過數學，不過沒什麼用。」

「我有點意外，因為你感覺是成績不錯的人。」

我不知道羅是哪來這種完全錯誤的判斷，雖然我高中的成績還算是不上不下，起碼沒大學那麼悽慘。

「順道一提，我補英文跟數學，不過數學補習班在另外一邊，所以才會跟你約週五，我都這天上英文課。」大概是因為我沒說話，她於是又說了下去。

羅今天稍微多話了點，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。

「感覺有用嗎？」

「數學有用，英文沒什麼用，因為我英文真的很爛。」她苦笑道，「而且我可以上這間學校其實有點僥倖，所以更辛苦；相較之下，姊姊她就不同了，她的成績在班上幾乎都是前三名。」

原來是這樣，還真是常見的故事。

「我知道你說過不喜歡猜測，所以我也直說了，我想找你，是因為姊姊。」

那真的只是長輩無心的話語，雖然發生了不只一次，就是姊妹閒聊時將女兒的課業作為話題，而羅的母親總會掛一句「不像我家女兒啊，成績老是讓我擔心」。

羅很苦惱。

可以的話，她希望自己是可以讓母親炫耀的那種女兒，所以她比平常花更多時間努力，雖然確實是稍微進步了一些，但終究沒辦法達到表姊的水準。

「我一開始想，為什麼我會跟姊姊同校，然後，開始覺得想要逃避。」

「你翹課了嗎？」

「不是行動上的逃避，是心情上的，我的成績爛到幾乎墊底，最近才稍微好轉，不過當然還是比之前糟。」她露出苦笑，「然後，我接到姊姊的電話，問我說要不要去她家一起念書，想也知道是媽問她的。」

「辛苦你了。」

「吐實先生，你不問我們表姊妹是不是感情不好嗎？」

「既然你沒說結果，應該是拒絕了，而且既然是透過你母親，我並不覺得那是因為你單方面鬧脾氣所以才不請教她。」

「我還以為，你說你不喜歡猜測。」

「我一開始真的有這麼強調嗎？」這回換我苦笑了，「我只是不喜歡對方要我猜事情，不過我真的沒打算猜這麼多，如果讓你覺得不高興的話，我道歉。」

「不會，只是覺得我的委託對你來說太無聊了。」

「我不挑委託人──當然這樣比較不太對──，不過，我並不覺得你告訴我的是無聊的事。」

「謝謝你。」她露出了笑，但總覺得她眼角泛淚。

<待續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