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吐實先生》No.1 第十章 by 優加

第十章   寄託

跟死小孩的高檔餐聚還是持續著。
有時候我真的被弄得很火大，所以越來越常假裝沒聽見，或者乾脆隨便應聲。

然而，一直到現在，我還是沒弄懂她真正的困擾。
雖然，也可能是我大概猜測到了，卻佯裝沒察覺吧！
畢竟，我真的對她的事情完全沒興趣，當然這也不是說我對於客戶們的困擾有多濃厚的興趣啦！
呃，算了，反正這不是重點。


「吐實大叔，你看過那種在路燈上排排站的鳥嗎？」
「嗯。」因為她剛講完對於父親與秘書去「約會」的事──十二成又是她自己的妄想，當然──，把我弄得超極不爽，所以我現在連回應都很簡短。
「其實不是我看見的，是爸爸的秘書。」
「喔。」
「牠們很蠢，對吧！」
你以為自己就比較聰明嗎？一整天只會幻想父親跟秘書在外遇的死小孩，沒資格說每天認真活著的小鳥蠢啦！

「喔。」想歸想，我還是連回話都懶。
你可能覺得我頓飯很好賺，對啦，從頭到尾只是嗯嗯啊啊就可以吃頓大餐，確實是好賺，問題是坐在這邊嗯嗯啊啊的聽一個死小孩抱怨，我可是很辛苦的。
不信？那你來我的位子坐坐就知道了。
可惡，越講越覺得我根本被這個死小孩傳染了！

「其實，有時候想想，說不定秘書跟我爸在一起也不錯。」但是，就算我只是啊啊喔喔的，她還是繼續說，我都不禁要佩服她了。
「為什麼？」
「沒為什麼啊，我媽超愛管我的。」
但是她卻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翹補習班，還有妄想你爸跟他的秘書在約會。

「喔。」
「吐實大叔，你覺得呢？」
「我不知道，因為我沒這種困擾。」我隨便答著，腦子裡想的卻是其他的事。
或許，她其實並不討厭她父親的秘書吧！
說不上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感覺，但我好像就是知道。

而且，我懷疑她父母之間存在著其他的問題。
不過，這當然不關我的事，反正如果她在十餐前不把該說的都說完，也怪不得我，那是她自己選擇的。
對不起啊，我有時候就是這麼無情。


隔天下午，我跟以紋又約在「某一天」裡。
而且，她難得地遲到了。
不對，用「遲到」不太正確，應該說，以她習慣的時間來講，她遲到了，不過，以我們約定的時間而言，她也不過是準時到而已。
而且，她到的時候，表情不太對勁，讓我還蠻擔憂的。

匆匆落座，向送來menu的珍昕小聲道謝，聲音卻有點啞。
莫非，她出門前哭過嗎？

「抱歉，等很久了嗎？」
「不，你也知道我就住上面。」我開口，盡量不要顯現什麼在臉上。
不應該多事的去問她，絕對不行。
如果再踰越一次我處理案子的原則，事情就會越來越亂七八糟了。

「可是，還是不好意思。」
「不好意思什麼，你又沒有遲到，何況，有的委託人根本沒一次準時的。」我苦笑。
還是不正常，起碼，我的心情沒辦法維持常態。
這點，我比誰都清楚。


「我們吵了一架，是很尋常的吵架。」吃掉蛋糕時，她緩緩開口。
我沒開口，喝著我的咖啡，只是等她繼續說。
「可是，我心情還是很差。」
「嗯，沒人會喜歡找架吵的。」

「我想，是因為我母親永遠都弄不懂吧，我犧牲了所有玩樂的機會，只是為了讓她放心，但她卻認為這是我『應當』做的，完全不覺得我到底妥協了什麼。」
我嘆了口氣，並不是覺得厭煩，而是因為想說些什麼，卻又深深覺得，自己最好還是別說那些「什麼」比較好。
「我當然不是要她感謝，可是，我實在受不了她口氣中的那些理所當然。」
我不能夠說「我能理解」，因為我永遠都無法真的理解，但我就是知道。
但就算這麼說了，對以紋來講根本不具意義。

「吐實先生，你跟我交往好不好？」她忽然迸出這句話，讓我停下了正要拿咖啡的手，苦笑起來。
「別開我玩笑了，就算你可以忍受我，你的母親也無法接受吧......當然，如果你是故意要氣你母親，就另當別論了。」
因為我這樣回話，結果換她愣住，然後她忽然笑了起來，很開懷的那種。

「對不起，我應該真的是在開玩笑吧！」
「嗯，就是說啊！」我聳了聳肩，遞上一個回應似的無奈笑容。

「可是，我也真的有一瞬間覺得『跟這個男人的話，或許不錯』，這絕對不是玩笑話。」笑了一陣，以紋又這麼說道。
看她表情如此認真，我想這可以當成是種讚美，卻莫名得開心不起來。
交往嗎？
曾幾何時，對於男女關係我變得這麼缺乏感受？
噢，這絕對不是一個乏味大叔的多愁善感，我是真的忘了，忘了那種所謂「戀愛」的感受。

「請不要對我抱持太高的期望，這樣會讓我很心虛的。」
「我知道，吐實先生你不如我所想像的那樣值得倚賴，可是，我認為如果是你的話，起碼相處起來會讓我覺得自在。」
「自在？那算是你的選擇條件之一嗎？」我道，才出口卻又後悔了。
「嗯，大概是吧！」雖然答得曖昧，但我從她的笑容中得知，答案是肯定的。
啊啊，竟然關心起委託人如此私密的事，我真的是有病。
我設法驅趕掉那些關於以紋的資訊，可是，這次沒有成功。
一定是因為打破我自己的不成文規則，所以才會受到這種懲罰吧！

「其實，我母親說過，希望能夠找到一個值得託付的對象來照顧我。」或許是因為我沉默下來，她又打開話題。
我望著她，再度喝起咖啡。
「可是，目前這樣，別說是跟誰交往了，大概連要認識新的男性友人都有問題吧！」她苦笑道。

「網路呢？」
「我母親不相信『網友』這種交往關係，很奇怪吧，不，大概是新聞害的吧，她總認為網路上沒有什麼事是值得信任的。」
不，在我看來，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一樣事是值得信任的，對她母親而言。
「所以，你有網友嗎？」
「有。」她微笑起來，「而且，也認識了一段時間，對方跟我一樣都在創作，我還蠻常去他的網誌留言的。」
「聽起來，你在網路上比現實生活多話？」
「其實，我不覺得自己是內向的人，只是沒辦法跟不熟的人熱絡而已。」
至於我，則是慣於冷淡。
聽完她的話，我不禁這樣想著。

「少話也不是什麼壞事。」
「嗯，大概吧，但有時候沒辦法跟大家打成一片，其實讓我很氣自己。」
話題又偏掉了，不過算了，比起這樣亂聊，我比較討厭原本的話題。

「你希望自己能夠融入社會？」
「或許吧！」
但卻覺得自己格格不入？
這種人，還真是多呢！不，或許是只是在我的委託人中佔多數罷了！


這天的對話，就在亂聊之下結束，對於以紋的事情，則再度斷在那邊。
不過，或許這回真的是我有些怕了也不一定。
想想還覺得自己真是沒用。

我希望自己的工作狀態可以快點好轉，所以又另外接了一個無聊的案子。
這個案子就不詳提了，倒是這之間又跟那個富家小鬼吃了兩次飯，去雞排店打了六天工。

再次見到以紋，已經是三個星期之後。
不過，並不是我跟她的約。


「啊，這是宣芹，這是和實。」看見我出現，浪微很迅速的替我們兩個互相介紹對方，反而是愣住的我們，就像兩個笨蛋一樣。
「你好。」我先恢復正常，開始假裝是第一次見面一樣。
「你好。」她跟著尷尬得笑了笑。
「你們見過面嗎？......噢，原來如此。」浪微說著，自顧自地笑了出來。

「淳儀！」她苦笑著望著浪微，然後才因為發現自己叫出他的本名，而露出歉意。
「沒關係，這個和實知道。」浪微笑了笑，示意我在另一邊落座──換句話說，現在我們兩個中間隔著浪微──。
他很清楚，我在接案子的時候，鮮少透露本名。

「我大概猜得到啦，反正，你的確是會找他的那種人。」
「......。」以紋，網路暱稱是宣芹，本名不詳，正尷尬地咬著唇。
別說是她，就連我都有點坐立難安，雖然不會表現在臉上。

「對了，你們有沒有興趣換去對面的早餐店，我從來都沒吃過，還蠻好奇的。」浪微笑了笑，交互看著我們兩個。
「嗯。」以紋點頭。
「沒意見。」


「其實，如果你今天沒有提早出現，我差點就要告白了。」晚餐，我們又回到老位子，早餐店當然早就打烊了。
至於以紋，則跟我們在早餐店分手。
「這是你新的冷笑話嗎？」
「嗯，就當我是在說笑話吧！」他的目光劃過餐盤，落在前面的馬路上。
但是，那個側臉，讓我沒辦法相信他的話。

「你明知道是那種狀況，還是想告白嗎？」
「那種狀況，指的是我比她小，還是她不可能喜歡我？」
「你知道我在說什麼。」我嘆了口氣，喝了口白開水。
燴飯很好吃，但我卻有點食不知味。

「她說，自己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結婚。」
「不要跟我說，就是因為這點吸引你。」
「我很喜歡她的作品，喜歡她的想法，感覺我們兩個在思考邏輯上很契合。」
「就這點而言，那些每天造訪你網誌的網友，隨便都可以找到幾個吧！」
「沒有喔，就只有你跟她而已。」浪微扭頭對我微笑，讓我忽然覺得有點噁心。
「那是你想太多。」

「一點也不，而且，和實，你給我的感覺，跟她給我的感覺很像。」
「哪種感覺？」我根本不該問的，但或許正因為是浪微，讓我很放鬆，所以不自覺就問了。
「你們都對自己缺乏信心，不滿足於現狀，但又因為覺得就算離開現狀情況也不會變好，所以只能勉強忍受下去。」
......原來是說這個。

「或許，是有一點吧！」我苦笑。
「我知道，她需要的是安定，以及安心，前者我暫時辦不到，但後者我卻有絕對的自信。」
「那麼，加油了。」我笑了笑，舀起燴飯送進口中。

「你不看好我們？」
「也不是，不過，你沒剛才行動是對的。」
「既然你都這樣說了，或許就真的是吧！」浪微把臉調回前方，「可是，我會努力的。」

努力的，變成讓他母親可以接受的男人嗎？
我在內心替浪微憂慮起來，卻沒有接話。
並不是因為以紋是我的委託人，所以我可以冷漠的置之不理，而是這件事情我確實幫不上忙。
只是，這回的沉默，卻讓我心情比以往面對委託人時的沉默來得更加難熬。
<待續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