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灰蛾》第十六章 by 優加

「我其實很不喜歡掃墓。」他淡淡說著，把帶來的鮮花插在水瓶裡。

那麼現在，不正是嗎？

「或者該說，我一點也不喜歡祭拜死人。」他轉過頭來，露出了令人費解的笑。

「那你祭拜什麼？」

「活人。」他又笑了。

語尾，似乎殘留了什麼，我沒聽見。

第十六章

(亞妲曆典綺39年，亞妲)

那是他第一次，有幸見到那名與自己有血緣關係，不過長自己幾歲，卻是才具耀眼，具備了許多他不敢奢望的才能的女孩。

然而，卻是痛徹心扉的一次記憶。

只是非常偶然的在側殿外相遇，他剛見完典綺女王，正要回房，她則是正要去見女王。

「畢蓮娜殿下。」他恭敬的行禮。

「你是誰？」畢蓮娜看著他，能進入側殿的，可不是尋常的官吏。

「小臣、小臣是畢史麥而。」他低著頭，對於唸出自己的名字來感到分外羞愧──沒有姓，因為是禁忌──。

「是嗎，原來你就是那個被詛咒的人。」畢蓮娜看著他，笑容瞬間褪去，臉上就像是覆了一層霜，那樣的冰冷。

「是的。」

「對於擁有繼承字輩這件事，你覺得如何？」畢蓮娜冷笑著問道。

憑什麼，這個字會出現在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孩子身上！

「小臣......。」畢史麥而幾乎嚇壞了，他實在沒料著畢蓮娜會問自己這個問題。

他跪了下來，慌亂的磕著頭。

「如果沒有你就好了！」畢蓮娜的語調冷淡，然後，並不阻止他的動作，逕自朝前方走去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(亞妲曆典綺48年，亞妲)

「殿下，要不要散散步？」在冬耘靠近時，聽見了畢史麥而這樣對畢蓮芬道，因而帶著警告地瞪著畢史麥而。

「當然好。」畢蓮芬綻出微笑。

「可以吧，冬耘先生？」畢史麥而裝作沒接受到冬紜方才的眼神，有些明知故問。

「冬耘先生，這是我的命令，讓畢史麥而跟我一起散步，不可以嗎？」畢蓮芬道，語帶不悅。

「是的，微臣明白了！」冬耘行禮道，恭敬中卻帶著些無奈。

在那之後，畢史麥而的能力突飛猛進，不管他如何壓抑力量以及妖力，身為戰場老手的自己，仍是非常容易察覺。

而且他也變得狡猾了，不再像之前一樣，天真而且容易摸透。

好像，一塊被染黑的白布。

真的是二十刀，就改變一個人嗎？

雖然自己這個幫兇，也沒法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就是了！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(亞妲曆典綺41年，亞妲)

側殿上，一群機要大臣以及王室或坐或站，目光停留在中央的景象。

他們表情不一，卻盡是嘲諷或是冷漠。

唯一臉色比較正常的是畢蓮娜以及畢蓮芬姊妹，雖然只有後者表現的比較明顯。

中央倒著一名已經沒有氣息的女子，全身悽慘的二十處刀傷，令人不忍卒賭。

而女子身上趴著一個男孩，正失聲痛哭著，握著染滿鮮血刀刃的手，具備未長厚繭的細嫩與脆弱，因為太緊而破皮，鮮血從指縫間滲出，但他卻似乎渾然無所覺。

這二人自然不是別人，女子是已被革職的醫官助手，納莎加‧力納舒，男孩則是畢史麥而。

畢蓮芬終於看不下去，抱著姊姊也哭了起來，因而讓一旁的典楊絲瞪了一眼。

就只是想要，有那麼一點點幸福而已，難道也算是種奢求嗎？

「陛下，我求您，起碼葬了納莎加，好嗎？」畢史麥而仍然哭泣著，卻還是抬起頭來望著典綺。

「那怎麼可以，曝屍荒野才是罪人最好的歸宿啊！」典楊絲冷笑著。

「送去亂葬崗吧！」典綺冷淡的看著前方的屍體，如此說著。

「陛下！」

「謝謝您，陛下。」

「不過，我有條件，」典綺望著畢史麥而，態度還是一樣冷，「冬耘，你明白吧？」

站在後方的冬耘頷首，一旁的雅提則是露出悲傷的神色。

畢蓮娜緊握空著的左手，卻不敢在表情上顯露分毫。

正是此刻，她才明白，自己過往對於畢史麥而的那些恨意以及侮辱有多麼殘酷。

不只畢史麥而跟自己活在不同的世界，她也活得比畢史麥而幸福太多太多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「畢史麥而！」畢蓮芬幾乎是衝進畢史麥而的寢室，看見了的卻是站在床旁的畢蓮娜，以及把右手放在頰上，流著淚卻一臉訝異的畢史麥而。

「你到底要哭哭啼啼到什麼時候，難看死了！」畢蓮娜道。

「姊姊......。」畢蓮芬也被嚇著了，她從未見過如此失控的姊姊。

「難道你以為，力納舒醫官助手犧牲生命，就只為了讓你變得更懦弱嗎？」

「非常抱歉......。」

「我不是要你道歉的，」畢蓮娜嘆了口氣，「你擁有跟我一樣的紅字，卻這麼沒用，實在是讓我覺得太丟臉了。」

「......。」畢史麥而放開了右手，露出了一種帶著歉意的表情，卻不知道能說什麼，只是呆愣地望著畢蓮娜。

「畢史麥而，從今天開始，所有我在學習的事物，都會設法讓你一起學習，所以，請用力量向我證明，你配得上那個紅字吧！」畢蓮娜如此說著，然後不等待他開口，逕自離開了房內。

「姊姊好難得這麼霸道喔！」畢蓮芬在床沿坐下，然後因瞥見不遠處掉在地上的匕首，而眉頭輕蹙。

「殿下只是想給我一個活下去的藉口罷了！」畢史麥而苦笑道，「畢蓮娜殿下，果然是被亞妲的神靈選上的人呢，既有才能又如此溫柔善良。」

「畢史麥而，既然這樣，那我來教你讀書寫字吧？」畢蓮芬微笑道，「不然你要怎麼看書呢？」

「可是我......。」

「既然姊姊說了，就不會有問題的，小心一點就是了嘛！」畢蓮芬道。

「嗯，我明白了，謝謝殿下。」

「叫我畢蓮芬就好了啦！」畢蓮芬說著，表情有些不高興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(亞妲曆典綺48年，亞妲)

「畢史麥而，你有去掃過納莎加的墓嗎？」不知是出於何種情緒，畢蓮芬開口道。

也許，是因為眼前兩排的白色玫瑰花，綻放得太美了。

「沒有，我不想拜她的時候還要順便拜其他的罪犯。」畢史麥而淡淡道。

「可是......。」

「而且，我也沒有掃墓的習慣。」畢史麥而苦笑著。

「你真的，變了好多。」畢蓮芬看著前方，表情與其說是苦澀，倒不如說是有些不安。

畢史麥而卻沒答話，只是望著一旁的白玫瑰，臉上帶著一種令人不解的笑。

不遠處緊跟著二人的冬紜靜默望著他們，自然也聆聽著，隱藏在漠然臉色下的，卻是一份分外複雜的心情。

儘管常常就連他自己，都不太能夠察覺那份情緒。

他只需要效忠亞妲王室，剩下多餘的感情都是不必要的。

或許，畢史麥而之所以從那刻就開始喜歡嘲諷自己，正是出於希望讓自己狠得下心吧！

是的，如此下去總有一天，畢史麥而勢必會死在自己所施的制約咒之下，這點他不用替畢史麥而把脈或是檢查，就再清楚不過。

「姊姊.....還有美蘿蒂？」畢蓮芬看著前方與畢蓮娜同行的美蘿蒂，顯得非常驚訝。

「我們走吧，殿下。」從表情判斷，畢史麥而似乎不太意外，而打算轉身。

「啊！等等我啦，畢史麥而！」畢蓮芬再次看了那二人不協調的並行一眼，然後才轉身追了上去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扶蘭德與一名畢史麥而小隊隊員以及瓦特革在宿舍巧遇。

對於從遠望察見的，那名隊員和瓦特革的互動樣子，讓他感到些微訝異。

那名隊員並不是非常合群的那種人。

就連以前自己在小隊時，也常跟自己唱反調。

可以說他只是聽畢史麥而以及分華登的話。

這也讓他想起了那天，無意間聽聞莫爾斯與蔓素的對話。

不過，是自己神經過敏了吧！

這種事情未免也太荒謬了！

「馬各洛音隊長。」二人行禮，而那名隊員看自己的表情似乎還是不太高興。

算了，當初在畢史麥而的堅持下妥協了的自己，原本就有被討厭下去的打算。

實在不是什麼值得失落的事呢！

可是......他還是想試試。

「對了，凱薩嵐嘉副隊長，不知道你等一下有沒有空？」像是無意間想起似的，他轉頭看著正要往前走的兩人。

「是有空，不過有什麼事嗎，隊長？」瓦特革與那名隊員一同轉回身，有些意外。

「嗯，不介意談談吧，可以的話。」

「談什麼，你現在已經不是我們的副隊長了，別這麼多管閒事！」那名隊員冷冷的瞪著扶蘭德。

扶蘭德的目光卻沒留在那名隊員身上，反而是很快的掃了一旁的瓦特革一眼。

什麼跡象都沒有，是太遲了嗎？

「原來當軍隊的小隊長這麼閒啊，還有空邀人閒聊，我都不知道呢，舅舅！」不知何時冒出來的調侃聲音，讓扶蘭德轉過身。

只見莫爾斯正站在那裡，手上拿著一袋文件。

「莫爾斯，你來這裡幹嘛？」

「你不知道我來過這裡嗎？」莫爾斯冷笑著，「真不關心外甥呢，舅舅。」

「我是說，『現在』你來這裡幹嘛！」對於他的嘲諷讓扶蘭德很不舒服，卻一點也不想讓場面變成像是自己失控亂發脾氣似的，努力地克制著音量。

「你不是有東西放在家裡，忘了嗎？」他把東西遞給扶蘭德，然後帶著更多諷刺說下去，「我正好要離開，所以就幫你帶來啦！」

「謝謝。」扶蘭德苦笑著，然後又看了瓦特革一眼，才嘆了口氣離開。

瓦特革與那名隊員對望一眼，然後轉身打算走開。

「喂！對於幫你解圍的人這種態度，也太沒禮貌了吧！」莫爾斯的語調雖在抗議，卻是壓低了音量這麼說著。

「你到底......。」

「帕斯！」瓦特革看了他一眼，然後嘆了口氣，「所以，你是來找我的？」

「我並不能肯定，只能說是有這種預感。」莫爾斯苦笑著，「說起來，你們這個小隊跟侍衛隊很像呢，都是一群噁心的叫人無法忍受的人。」

溫暖的好像，心底的什麼會被熔化似的......。

「你到底想說什麼！」帕斯瞪著他。

「尼藍嘉那個老好人費盡千辛萬苦才申請到了一處墓地，罪人專屬的，根本什麼東西也沒有就只有一塊墓碑，結果大家還拜得亂七八糟，就連那幾個以前看你不順眼的副隊長跟前輩們也出席葬禮了，真是快笑死我了。」

「.......。」

「不過最讓人火大的還是你們的隊長，畢史麥而‧亞斯特拉這個渾蛋！我從來沒看過這麼會演戲的人。」莫爾斯冷冷道，但眼神中卻滿是怒意。

瓦特革看著他，沉默著，試圖說些什麼，卻好像說什麼都不對勁。

「我很抱歉。」最後，他還是只能這樣說。

「抱歉的話，去跟分華登夫人說吧，她一直很自責，覺得一切都是她的錯。」

「不，她一開始就知道了。」瓦特革苦笑道。

「你說什麼？」莫爾斯的臉上閃過許多訝異，卻還是在末了回歸一貫的平淡，「換句話說，被騙得最慘的，還是侍衛隊那群白痴，還有我跟舅舅囉？」

「我......。」

「算了，你沒死就好，再跟我道歉就殺了你，聽得有夠煩的！」莫爾斯看了他一眼，然後聳了聳肩，轉身走開。

「瓦特革......。」

「帕斯，我們真的該走了！」瓦特革苦笑著，然後示意帕斯與自己一同離開。

真是，不夠坦白的一個人呢！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「我已經說了，跟雅司醫生。」與畢蓮娜相遇，畢史麥而向她行禮時，她這麼說道。

「嗯，我猜到了。」畢史麥而直起身，態度恭敬卻隔離。

「你應該知道，我這麼做的目的。」

畢史麥而望著她，然後露出了苦笑。

「我希望殿下可以明白什麼是自己該做的。」畢史麥而道，再次行禮，穿過畢蓮娜，走了過去。

「畢史麥而！」畢蓮娜轉身叫住他。

「請問還有事嗎，畢蓮娜殿下？」畢史麥而轉身看她，帶著距離的笑意。

「不，沒什麼。」畢蓮娜露出苦笑，望見了在前方等待的冬耘。

也是呢，自己這麼做，實在太荒唐也太大意了，一點都不配當一個繼任肩負亞妲未來的殿下呢！

可是，可以的話，她真的一點都不想擁有這些，才能力量以及地位。

如果她是個平凡的女人就好了！──最近，她常會有這樣可笑的想法。──

或許正是如此，她才會想冒著危險，告訴美蘿蒂‧雅司一切吧！

雖然她其實很擔心，結果可能會對畢史麥而造成二度傷害，更何況......。

可以的話，她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夠再天真一點。

「殿下......。」一旁的貼身女侍提醒著讓她回過神來，然後露出了幾分苦笑。

「抱歉，我們快去陛下的房間吧！」

<待續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