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吐實先生》No.2 第八章 by 優加

第八章  往事

手機響起時，我站在與化名「雲」的委託人約定的便利商店外面，透明玻璃內，唯一一個耳邊貼著手機的女子，是大概五分鐘前進去的。

我對她揮了揮手，沒說話地直接掛掉手機。

因為是宵夜，我只點了杯拿鐵，她則像是覺得喝咖啡的時間不長，而鬆了口氣。

「你好。」像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場，她說了這句話，是今天的第二次。

「你好。」我喝了口咖啡，回道。

很難形容對這委託人的第一印象，應該說是漫畫中那種相當經典的「無存在感」。並不覺得反感，但也沒有什麼太特出的外表，聲音也是。

年紀，大概是二十多歲，不知道是大學生，還是上班族。

服裝是深藍色的T-Shirt，搭上七分淺藍色牛仔褲，髮型是及肩的長髮，沒有瀏海的離子燙，臉上沒有可以輕易看出的妝，也是因為這樣，讓我覺得更難判斷年齡──雖然現在也很多小女生在化妝的──。

「呃......不好意思，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。」她給自己買了冰的瓶裝茶飲，喝了兩口後，還是吞吞吐吐的這麼說道。

「不要緊，你可以慢慢整理。」

「我是說......是說......。」她又遲疑著開口，然後最後幾個字糊在一起。

也是會有這種委託人，我習慣了，所以不是很意外。

「你可以看看要不要自我介紹，不然先說點不重要的瑣事也沒問題。」

「嗯。」

「還是，你希望我先說話，雖然我通常不這麼做。」

因為她已經夠緊張了，所以我盡可能放慢說話步調，這倒也不是為了體貼，只是希望工作方便一點進行罷了！

「......我聽說，第一餐可能可以免費？」

「嗯，如果今天結束你想取消委託，我等一下就把拿鐵的錢還你。」

「不，我不是這個意思，我是說......那個，因為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情，所以想確定一下。」

我現在判斷，她應該是剛出社會的新鮮人，雖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她的個性原本就是這樣。

只不過，為什麼會想約這麼奇怪的時間呢？

「你以前，習慣跟陌生人說話嗎？」

「怎麼突然這麼問？」

「總覺得和實你應該不是這種人。」

「大概吧，實際上，剛開始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。」

隔天，我去找浪微，因為太晚到，對面的早餐店已經關了。

也不知道為什麼，我才坐下來，他就這麼問。

「因為發現自己擁有的特殊技能嗎？」

「這種講法哪邊怪怪的。」

「不過，以紋跟我說過，她覺得你很厲害。」

聽到這句話，還真讓人開心不起來，但我卻沒回答，只是聳了聳肩。

「不喜歡因為這種事情被別人稱讚嗎？」彷彿猜到我的想法，浪微這麼問道。

語氣中，也沒有感到抱歉的意思，果然是浪微才會有的反應。

「也沒有到不喜歡的程度，只是覺得有點不舒服。」我苦笑答道。

「不然，應該要怎麼講，你才可以接受呢？」

「大概沒有那種講法吧！」

因為，連我自己，都經常懷疑目前的「工作」。

浪微沉默下來，可能是在思考該怎麼回答，最後卻下了座位，到櫃檯去點餐。

而我，則開始翻起剛才隨便挑的店內雜誌，決定先不去想這件事。

隔天中午，我先去雞排店打工到晚上七點，然後搭公車去半小時車程的簡餐店，赴跟薇婷的約。

我其實有點意外，她很少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跟我約見面。但反正這天我有空，就排進去了。

抵達的時候，因為時間還早，我決定坐在外面等，反正背包裡面有本書，但隔沒幾分鐘，薇婷就到了。

雖然有點不情願，但我也只能把書收好，然後站起來跟她打招呼。

「我還以為你習慣準時到。」

「今天比較特別。」她露出微笑，但就像之前一樣，並不是真的想笑的那種。

「是哪方面的特別？」

「總之，我們就先進去吧！」

也說不上來為什麼，她的語氣總叫我有點在意。

但就算我在這邊煩惱也沒用，如果她願意說什麼的話，待會就會知道了。

沙拉以及濃湯的時間，她只是不著邊際的亂聊，就像以前每次對話一樣。

已經第六餐了，我卻好像除了她的年齡、職業，其他資訊都無法接收。

雖然不是沒有過這種委託人，也覺得面對她的工作還算得上是愉快，何況我從來不曾逼委託人說話，但也不知道為什麼，就是很難不去想關於她的事情。

不過，因為她的個性，是不至於再發生一次跟以紋一樣的狀況。

所以，基本上，沒意外的話，我還是可以繼續享受她請的飯。

可是，該說是從事這工作以來培養的預感，我總覺得，今天會有些不同。

「你還記得，一開始我說過，是因為朋友跟我推薦你，才想試試看的。」主菜上來之後，她突然把話題轉到這個地方。

「咦，是這麼一回事啊！」

「不要裝傻啦！」她的表情有些無奈，儘管仍然是非常平靜的那種。

「你知道，我委託人很多，不可能每個都記住。」

「就我看來，你明明跟我很久才見一次面，卻從來沒弄錯我的名字。」她微笑道。

「我也說過，那是因為我不看你的書，還有上的節目，所以只記你的本名。」

「對，你也記得，要叫我的本名。」

我越來越覺得奇怪，她今天真的不太一樣，以前的話，如果某個話題我看來興趣缺缺，她就會快速轉向。

這樣說來，這似乎也是她第一次，希望我可以繼續進行同個話題。

「總之，那是騙你的。」看我不說話，她於是繼續說道。

我並不意外，應該說，這點小謊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。不過如果這麼說，就代表我根本就記得這些，所以，我還是決定不要讓話題在這點上繼續下去。

「你希望我問為什麼，是嗎？」

「不，我會告訴你為什麼，」她道，然後我看見，一個從未見過的苦澀表情，清楚浮現在她臉上，「我是武擎的女友，這也是我認識你的原因......應該說，很久之前，我們見過一面。」

結束用餐之後，我還是搭公車回去，只是刻意在前一站下車，然後慢慢走回「某一天」。

雖然也曾猜測過薇婷的過往，但卻沒想到，其實是這樣的狀況。

早知道，我就不應該這麼好奇──當然就算我不好奇，她或許還是會找個機會說吧！──。

事情也不是太複雜。

武擎，就是之前我跟舜黎說的，那個自殺兩次總算成功的，慎逸的朋友。

先前也說過，薇婷比我大三歲，所以當然也比武擎大了三歲，當時，在另外一個地方讀研究所，已經是論文水深火熱的時候。

薇婷說，她其實不知道武擎自殺未遂的事，所以，在他自殺之後，她一直相當自責，總覺得是因為自己太忙，而沒時間好好關心男友，也因此，雖然不能說接著把全數心力放在這件事情上面，但在論文順利完成後，比起找工作，她的心思幾乎都放在這件事情上頭。

「所以，你從慎逸那裡知道我的事？」

「對，雖然我跟他也不熟......應該說，我幾乎不認識武擎的朋友。」

「我們也不算是很好的朋友喔，真的不是。」

「我知道，慎逸有說。」

「但即使如此，你還是想看看能不能從我這邊知道些什麼。」

「你休學的時間太剛好了，所以我很在意。」

我點點頭，但因為不知道該回答什麼，所以叉起一塊雞肉。

「這樣子，很狡猾嗎？」

「有點像偵探遊戲。」

「我也覺得。」她苦笑。

「不過，與其說是想讓自己減輕些罪惡感，倒不如說是，好像被制約了，不這樣子不行，是吧？」

「吐實先生，你今天的話，難得有點多。」

「是啊，因為我總覺得，下次就會是最後一餐了。」

「......是嗎，你不想接我的案子了啊？」

「我當然聽得出來，雖然一開始是這樣，但委託的過程中，你也不小心認真了起來，但無論如何，我的原則是，不想跟委託人有太深的接觸。」

「嗯，我知道。」

話說回來，最近怎麼接連遇到由我自己結束案子的狀況，感覺實在有點差。

邊想著這個，我卻又邊在內心對於這個超無聊的吐槽感到無奈。

隔天中午，我找了間便利商店，赴愛抱怨的大學生的約。

其實本來應該要更早約的，但因為其中一本書缺貨，於是就這樣子拖到這個時候。

抵達的時候他已經到了，於是我就直接進去，走到他身旁叫他。

我們先去櫃台領書，然後他買了兩杯卡布其諾，我們一人一杯，再度回到他一開始的座位。

「好奇怪，吐實先生你好像從來都不會遲到。」

這句話是早到的人說的話嗎？

我邊在內心感到有些無奈，卻還是選擇什麼都不說，只是喝著卡布其諾。

「我之前一直在想著，吐實先生你的大學生活是什麼樣子，然後到現在還是覺得無法想像。」

「那就不用想像了，反正很無聊。」

「是你覺得很無聊，還是別人覺得你很無聊？」

「都有一點吧！」

「這樣子不是很有趣嗎？」

我不知道這件事有趣的點在哪裡，只是聳了聳肩。

「啊，說起來，這是最後一次了，我覺得好可惜。」

我是一點都不覺得可惜啦，我甚至恨不得可以一口把咖啡喝光，然後快點結束這個無聊的工作。

「嗯。」

「吐實先生，我們有機會當朋友嗎？」

「啊？」

「對不起，我的問題很蠢對吧！」

「我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多做評論，不過，我記得你也有一些朋友。」

「但是他們......。」他嘆了口氣，然後喝起咖啡來。

接下來的時間，他難得異常得沉默，沉默到讓我覺得有些良心不安的地步。

不過，等我喝光了手中的卡布其諾，還是站了起來，用我一貫的態度跟他道別。

然後，當然，我很慶幸可以不用再見到他了。

<待續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