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灰蛾》第二十一章 by 優加

 「拜託，讓我可以......。」

「死小鬼，罪人沒那個權力！」眼前的女人囂張大罵著，彷彿自己是多麼神聖的存在一般。

男孩哭著，不及說完的話隨著已被迫啞了的嗓子，一併，吞回本該存在的地方。

原來，那讓人顫動而欣喜的寒冷，竟是這樣遙遠得，彷彿從來就不存在。

他開始，後悔自己竟被告知，這溫柔與自己，生活在同一世界之事。

可惜，已是太遲。

第二十一章

(亞妲曆典綺49年，亞妲)

在魔界，戰事頻仍並非什麼罕見的事，就連身為強國之一的亞妲也不例外，或者說正因為是強國，戰爭更成了近似日常生活般的存在，幾乎可說是每星期都有軍隊出征。

至於戰事內容，通常並不純為了擴充領土，除調停邦交以及附屬國的紛爭外，大多征戰，都是為了展示亞妲的力量，雖然付出的代價不見得多麼微小。

只是，在某些特殊慶典，或者諸如女王登基、女王或擁有繼承資格公主們的生日，若非緊急，確實會有休兵的機會。

這也是為何亞妲軍隊上下，此刻，已將近兩個月沒有動作了。

話雖如此，但相關的訓練卻也不曾馬虎，畢竟亞妲的軍人，實在沒有鬆懈的權利。

因此，在這休兵期間，除了每天的晨間訓練之外，還有每週一次的小隊集訓──雖稱之為小隊集訓，其實也就是一個大隊裡頭，以小隊為單位，進行若干個小隊之間切磋的一種訓練方式──。

小隊集訓之後，則是由隊長以及小隊長集合，做些訓練狀況報告以及相關檢討。

傍晚時分，絲蒂寇以及扶蘭德‧馬各洛音在廊道上走著，趕赴這週的例行集會，姊弟二人都很沉默。

「扶蘭德，我看得出來你最近有心事。」絲蒂寇開口道，卻沒有看著弟弟。

「嗯，也許是吧！」他苦笑著。

「如果是關於休尼斯隊長的請求，那麼我以為，那天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。」

「不是那件事，姊姊，我相信休尼斯隊長的謹慎。」扶蘭德又是苦笑，「我煩惱的是別件事。」

「是嗎？」絲蒂寇轉頭看他，沒有太過顯露情緒，可是扶蘭德感覺得到，她的眼底有些擔憂，雖然不解對象為何。

他以為，就算姊姊再精明，也很難弄清此刻自己心底的疑慮。

「因為我自己只是懷疑，所以暫時還沒辦法告訴姊姊，很抱歉。」

此刻他們已抵達會議室前方，並且與正結束會議的另一大隊的小隊長們擦身而過。

「看情況，畢史麥而小隊又被排除在外了呢，雖然也不是太稀奇的事。」絲蒂寇附在弟弟耳邊，輕輕說著。

在眾多小隊中，只有畢史麥而小隊比較特別。

由於小隊長行動處處受限，故一個月內的小隊集訓，該小隊大概有三次是被迫缺席的。

上面的理由是，沒有小隊長在，便不能參加訓練。

而當小隊長不在時，小隊的私自訓練重責，便落到了副隊長的身上。

「姊姊......。」

「扶蘭德，可以的話，希望你可以盡量與他劃清界線，你知道我這不是什麼忠告。」絲蒂寇淡淡道，然後對著經過自己的隊長露出微笑，進行簡單的寒喧。

其實，扶蘭德擔心的事情，這也算是一部份。

關於畢史麥而小隊的狀況。

那個被其他士兵們私下稱作「送死小隊」的畢史麥而小隊，究竟在如今有名無實的副隊長帶領之下，成了什麼樣子呢？

過去，當畢史麥而無法參與訓練時，訓練的工作自然是由自己與分華登負責。

等到自己離開後，分華登也把訓練執行得很完美，即使他的劍術跟妖力都不算是特別出色──但而今想來，這或許只是他為了怕身分洩漏的偽裝罷了！──。

不，正確說來，小隊員們多半是比較聽分華登的話，所以，比起失去自己，他們更無法忍受的，應該是去年的那件事吧！

在情緒低落，又缺乏了優秀的副小隊長訓練下，實在讓他沒法不在意。

「扶蘭德，該走了！」絲蒂寇轉頭對著他道。

「我知道了，姊姊。」他心底又嘆了口氣。

確實，而今的自己，再也沒有什麼立場去多管閒事了！

但話又說回來，他也全然無法理解，那個一向非常懂得明哲保身的姊姊，怎麼會願意答應收留蔓素‧分華登那燙手山芋？

應該不是那麼簡單的，因為莫爾斯那反常的，向他們夫妻下跪請求吧！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「......哥、瓦特革哥！」

「啊！怎麼了，曉瓔？」看見突然在自己面前放大的臉，瓦特革明顯被嚇了一跳，一點也不是偽裝。

因為這樣，讓前方正在練習的全體隊員都笑了。

「還問我呢，你明明就在發呆啊！」

「啊啊，抱歉。」瓦特革苦笑著。

「在擔心畢史麥而嗎？」帕斯問道。

「快點練習吧，如果這樣偷懶下去的，可是很要命的！」瓦特革從椅上站起，望著大家道。

「可是......。」

「曉瓔，你也是，還是要我跟你練？」

「我知道了啦！」曉瓔噘了噘嘴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向自己的練習對象。

擔心嗎？

要怎麼不擔心呢！

上週的練習他也是強忍著劇痛硬撐著，並且因為怕被大家發現，訓練結束便匆匆離去。

一向被大家以為其實很冷漠，誰也不在乎的畢史麥而，也許和他口中那個「曾經的自己」一樣，毫無變化。

只是，他把那顆溫柔的心包裹偽裝，成為了大家錯以為的模樣，一切都是，為了要在這個殘酷的亞妲生存下去。

就只有在這群他所信任喜愛的人面前，才願意顯露那溫和善良的一面，雖然也只有很稀少的一部分。

果然，這一切還是自己造成的吧！

如果自己當時沒那麼做，不，假如自己沒有在這裡就好了......。

思及至此，他在內心嘆了口氣。

「瓦特革！」就像是要吸引他注意一樣，帕斯走到瓦特革身旁，作勢要敲他的頭，卻讓他反射性擋了下來。

「帕斯，對不起！」

「要道歉的應該是其他的事吧！」因為被嚇了一跳，讓帕斯收回手，卻是一臉擔憂。

與之前不同，目前他們二人同寢，這點瓦特革雖然不反對，但其實多少有些後悔。

即使，對於這個小隊，他已經沒什麼好隱瞞的了。

「我那麼笨，是弄不清楚你到底在煩惱什麼，而且你可能也覺得我們不懂，根本不打算告訴我們，只是，不管怎麼樣，你就是我們所承認的副小隊長，而我想畢史麥而也是，否則，他是不為讓他不信任的人，回到這個他最喜歡的小隊裡來的。」

「這我當然知道。」

「你才不知道，『快樂的時候一起歡笑，悲傷的時候一道哭泣，這才是畢史麥而小隊的作風』，這明明是你對我說過的話，這句話那時候拯救了我，不，對我們很多人都是。」

「那只是假的。」

「就算是這樣，我們的感受都是真的啊！」帕斯忍不住提高音量，也因此讓其他人注視他們這邊。

「你說過，你之所以回來，是為了畢史麥而，所以，就算你不願把自己的困擾告訴我們也不要緊，但如果你是基於對畢史麥而的歉疚才回來的，那做好副隊長的職務，代替不能常在這裡盯著我們的他，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情，我沒有說錯吧？」

「......我知道了，抱歉。」瓦特革苦笑道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亞妲軍隊出發遠征令林前夕，正巧是侍衛隊的大事，愛霓紗‧羅斯利亞及拓馬‧莫迪非詩的婚禮。

由於亞妲女尊男卑，故當二人擁有婚姻關係後，孩子必需跟母親的姓，卻也沒有冠妻姓的傳統，沒有人知道為什麼。

侍衛隊在隊舍舉行了難得盛大的晚宴，而為了方便大家參與，下午三點後的輪值時間從原先的三個小時更動為為一小時半，一直到午夜十二點才復原。

身為主角的愛霓紗以及拓馬並未盛裝，卻也盡責的擔任著主人。

由於席次安排採隊員們及其眷屬一桌，因此厄利、梅茵、雪絲及加揚卡甚至客妮安都與他們同桌。

其他副隊長除了莫爾斯身旁坐著一名女子外，皆無攜帶眷屬參加。

沒有人知道這名女子的身份，但大家似乎也不太在意，甚至愛霓紗與拓馬還同她說說笑笑，反倒是莫爾斯態度分外冷淡，面對二人的表情有種說不出漠然，但誰也沒法忽略，他轉頭看女子那難得的溫柔神情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「侍衛隊真是熱鬧呢！」畢史麥而剛踏入寢室，便看見坐在那邊的美蘿蒂，因而帶著輕蔑的一笑。

「據說是兩位副隊長的婚禮。」美蘿蒂看了他一眼，帶著些不解。

「喔，真是喜事呢，說起來侍衛隊也真好，只要在皇宮內走動就好，安全得很。」畢史麥而淡淡道，走向桌子替自己倒了杯水。

「你幹嘛說話帶刺，侍衛隊又沒惹到你。」

「要說的話，」他喝了口水，才緩緩開口，「整個亞妲都惹到我了。」

美蘿蒂瞪著他，卻因為早就習慣而不想反駁。

說起來，畢史麥而為什麼會從軍的，應該不會是他自己的意願吧？

先前畢蓮娜並沒提到這個，也許是覺得沒必要。

「我得走了，還有別忘了，現在就算是戰爭期間，我也必需有一半時間跟你同行。」

「哦，要跟我同床嗎？」畢史麥而冷笑著，走到她身邊，眼神直視著她。

「畢史麥而，注意你的態度。」美蘿蒂怒極，差點就要伸手打他，卻還是勉強自己按奈下來。

「好吧好吧，快走吧，不過明天要找我請到軍隊宿舍去，我今天晚上想跟我可愛的小隊員們同寢。」畢史麥而露出輕浮的笑，「當然，是男的。」

「我才不管你跟誰睡！」美蘿蒂火光的跑了出去，再也不想聽一句話。

而畢史麥而只是慢慢的在床沿落座，沒去理會美蘿蒂的行動，然後輕輕的，嘆了口氣。

已經，沒多少時間了，是嗎？

「我真像個笨蛋呢！」畢史麥而苦笑著，又嘆了口氣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(亞妲曆典綺49年，央預地帶)

魔界中的央預地帶，是一片乾冷的廣大荒原。

不僅寸草不生，還處處冰凍，雖有受冰封的河流，卻因水量稀少而無法利用，也因環境條件如此嚴苛，導致其間的生物數量不多，不足以供應大量居民維生。

正因為如此，這裡沒有國家或者定居的民族，但或許也拜此所賜，竟成為魔界最和平的一處地帶。

魔界委員會規定，這裡不得成為戰場，只能用於供各國軍隊休憩。

亞妲軍隊出征第五天，便駐紮於此，預計休息二日，才要前往下一個駐紮地，亞妲友邦漢特加。

然後再行軍三日，就要遭遇令林大軍。

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一向通曉符咒的亞妲，軍隊從不採用特殊通道，而每遇遠征，卻必需採取這種麻煩的行軍方式，也許，這計畫中帶著什麼別有用意的宣傳心態吧！

「凱薩嵐嘉副隊長，畢史麥而在吧？」瓦特革打開營帳的門時，美蘿蒂正站在那邊。

「啊、嗯，可是他在休息。」瓦特革走出帳外，小聲說著。

「我知道，所以我......。」

「雅司醫生，你應該不是來給畢史麥而治療的吧！」冷不防一個聲音從美蘿蒂身後冒出，語氣很壞，且帶著敵意。

「帕斯，沒必要這個樣子嘛，雅司醫生也不過是......。」

「少在那裡裝好人，你這傢伙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！」帕斯瞪了他一眼，然後又望向美蘿蒂，「還是說，這又是陛下的鬼命令！」

「帕斯！」一旁的另外一名隊員緊張的蓋住他的嘴，然後四下張望。

「我只是......。」

「要調查也要看時間，你一天到晚纏著畢史麥而，就連這種休息時間也不肯放過他，你到底是想要幹嘛！」帕斯拉開另一名隊員的手，還是相當火光，並且朝著美蘿蒂走去。

「呃，你還是快點走吧，雅司醫生，帕斯看起來像要剝了你的皮耶！」瓦特革擋在他們之間，面向著美蘿蒂。

「嗯，抱歉，我還會再來的。」美蘿蒂不安的看了帕斯一眼，然後才匆匆跑開。

一旁的隊員則像鬆了口氣似的，長呼了口氣。

「現在又太過了，白痴。」瓦特革看了帕斯一眼，輕聲說道。

「沒辦法，誰叫你和畢史麥而的營帳旁邊就是那傢伙。」帕斯也小聲回應，然後摸了摸鼻子，「很難耶！」

「帕斯，我真的是被你嚇死了啦，如果被誰聽到的話，我們小隊會死得很慘的。」瓦特革以正常音量說道，因為看見了正巧聽見對話而走出營帳的扶蘭德‧馬各洛音。

「哼！」帕斯瞪了他一眼，因為看見了他眼裡的暗示。

「總之，先讓我們進去吧，瓦特革。」另外一名隊員開口道。

「喔、嗯！」瓦特革點點頭，餘光卻還是注意著扶蘭德那邊，就像他也依然專注的觀察他們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「梅時，怎麼大家都不在？」美蘿蒂剛踏入醫官專用的營帳，便看見只剩下梅時‧可林頓的空蕩帳內。

「大家都感冒了。」可林頓沒好氣地望著她。

「感冒？」

「對啊，好像很多小隊都有這種狀況，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，我是負責待命，所以才可以待在這裡，」可林頓道，「你也幫一下忙吧，大家都快忙不過來了呢！」

「可是為什麼，是因為這邊太冷了嗎？」美蘿蒂點點頭，然後開始整理醫療箱。

自從接任了典綺下令的「特殊任務」之後，美蘿蒂擁有了不需在戰爭期間支援的特權，雖然她通常還是會參與開會以及協助醫療。

不過，不管是誰都因此對她有些不滿也是事實。

她雖然想要避免，卻也苦無辦法，畢竟，這是典綺的命令。

「大概也是休息太久了吧，誰知道。」可林頓走過去協助她，然後語調有些酸味的繼續說道，「你可就好命了，什麼都不做也沒人罵你。」

「是啊，然後什麼也不做的被你們討厭，剛剛還差點要被畢史麥而小隊的隊員給殺了。」美蘿蒂相當不悅的回嘴。

倘若，她可以選擇的話，才不要這份差勁的「特殊任務」。

「真的嗎？有沒有怎麼樣？」可林頓看著她，反而變得有些擔心。

「當然不是真的，」美蘿蒂突然發現自己的話太誇大，心底有些後悔，「不過他們對我敵意很深。」

「他們那個小隊是很奇怪，明明都是些怪人，卻感情好得很可怕。」

「也許是同病相憐吧！」美蘿蒂喃喃道。

「你說什麼？」

「不，沒什麼。」美蘿蒂露出微笑，然後提起醫療箱，「那我走了，告訴我哪邊需要支援吧！」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「你們來這裡，應該不是沒事吧？」才踏入營帳之後，瓦特革便開口問道。

「曉瓔在發高燒，應該是感冒了，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。」帕斯道，卻還是有些顧忌。

「就算在這邊放聲大吼都無所謂，因為畢史麥而用特殊的方式隔音了。」

「使用妖力無所謂嗎？」另外一名小隊員問道。

「只有第一次用有關係。」瓦特革淡淡道，「那麼欣恩，你帶我去。」

而且，是很有關係。

「那我呢？」

「留在這裡照顧畢史麥而，他在發燒，記得要換額頭上的毛巾。」瓦特革看了床上的畢史麥而一眼，交待著。

「咦？」

「不是因為感冒。還有，這件事情你們兩個誰也不准說。」瓦特革苦笑著。

帕斯與欣恩都點點頭，然後在無聲之下，瓦特革與欣恩步出帳外。

「你心裡在想，『如果對面那傢伙還在，就不用手忙腳亂了！』對吧？」

「畢史麥而！」因為旁邊突然傳來聲音，讓帕斯嚇了一跳。

「毛巾。」畢史麥而眼睛朝上，然後又望向帕斯。

「喔！」帕斯拿開他額上的毛巾，並且因為那熱度而吃了一驚，「畢史麥而，你......。」

「我倒覺得，瓦特革比較值得擔心。」他露出苦笑，「這幾天我沒睡好，他也跟著幾乎沒睡。」

帕斯沒開口，只是把毛巾浸在冰水中，然後無言地蓋在畢史麥而額頭上。

「而且，我們小隊中，目前也只有他可以負責醫療。」

「......。」

「......抱歉，帕斯，讓你聽我說這種喪氣話。」畢史麥而有些自嘲，「以前的話，這種話我只會跟洛說。」

「沒關係，畢史麥而，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，反正我不會轉述的。」帕斯看著他，顯得有些難過，「而且，這種話現在你不希望他知道吧！」

「不是不希望，而是如果我說了，只會讓他更痛苦。」他苦笑道。

「沒關係，雖然我什麼都不會說，只能聽。」帕斯道，擠出一個不怎麼成功的微笑。

「嗯，我知道，所以，謝謝你。」

<待續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