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灰蛾》第二十六章 by 優加

 當明白他打算救我時，我心底的訝異無可復加。

或許，始終以為可以信任任何人的自己，骨子裡，卻與我那些親人一般，冷血但又膽小。

第二十六章

(亞妲曆典綺49年，亞妲)

畢史麥而打開被敲得像快爆裂的房門時，因為畢蓮芬突然衝進來，並且抱住了他，讓他一個重心不穩，整個人倒在地上。

他抬頭，目光注意到了站在門外，滿臉憂慮的談歷斯，然後露出苦笑。

「請先起來吧，殿下。」像是感覺到了他的無奈，談歷斯趕緊進門把畢蓮芬拉起。

「那個......因為自從你回來就沒看過你，所以很擔心才跑過來看看的。」畢蓮芬鎮定了下來，但臉上還是很著急的模樣。

畢史麥而望了談歷斯一眼，扶著一旁的椅子，勉強站了起來。

「以前，不也有過這樣的狀況嗎？」淡淡的，他轉身走向自己的床上，卻只是坐在床沿，沒有馬上躺下。

談歷斯嘆了口氣，轉身把房門關起。

外頭原本吹著的風遭到阻擋，室內忽然悶熱了點。

原來，應該就是這種溫度吧！談歷斯不自覺想著，然後對於自己此刻這莫名奇妙的思緒，感覺有些好笑。

「可是，這次去了那麼久，就讓人夠煩惱了，你又這麼久沒出現，所以......。」

「雖還不能夠出門，但多少可以下床走動，」畢史麥而望著畢蓮芬，「而且，殿下剛才也感覺到了，我的體溫很正常，是吧？」

「但是，我就是會擔心嘛！」

「殿下，你不相信畢史麥而大人的話嗎？」

「我怎麼知道，畢史麥而的專長就是面不改色的騙人。」畢蓮芬轉頭望向談歷斯，不知道為什麼，生起氣來。

就算是如此，還是情願相信吧！

「那樣欺騙殿下，對他也沒有好處吧？」

「所以就說了，我怎麼知道嘛！」畢蓮芬大聲說著，然後就像是忘記了方才來這邊目的一樣，衝出了畢史麥而的房間。

「不追嗎？」

「新亞登在廊道盡頭等著。」談歷斯苦笑道，「殿下還是老樣子，總是在拒絕長大。」

「不見得，是壞事吧！」畢史麥而淡淡說著，然後小心的躺回床上。

談歷斯皺了皺眉，一股苦澀，想開口發問卻又問不出口。

或許，是怕自己插手了，便回不了頭。

「......不是，『老樣子』這麼簡單吧？」勉強許久，才總算擠出一個零碎的問句。

「你還是，別知道的好，溫克先生。」畢史麥而轉過身去，微弱的吐出這句話。

而對著他的回答，談歷斯緊握著右拳，卻也只能選擇轉過身，離去。

然後，約略在聽見他腳步聲消失時刻，畢史麥而才輕輕地，嘆了口氣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才一踏入殿內，美蘿蒂便驚訝的發現，不只是典綺，就連典楊絲和畢蓮娜都在。

「你也差不多該回去了，典楊絲。」

「可是姊姊......。」

「我和畢蓮娜，跟雅司醫官助手有要事討論，所以請你離開，典楊絲殿下。」儘管語調沒有變化，甚至表情也沒有改變，但就算是那麼遲鈍的典楊絲，都知道典綺這句話的意思。

畢蓮娜在心底苦笑起來，卻還是沒有表露什麼。

對於這樣的母親，她已經連多餘的話語都不想說了。

「哼，不過是個卑賤的醫官助手......。」雖說是喃喃低語，但因為是經過美蘿蒂身旁，而且還刻意放大了些，顯得異常刺耳。

美蘿蒂行過禮，心底有幾許不安。

不過，和典楊絲的挖苦無關。

「把頭抬起來，也離我們近點。」確認了典楊絲離去後不久，典綺還是用同樣的語氣開口。

「是。」美蘿蒂抬起頭，卻不小心對上了畢蓮娜的目光。
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，那一瞬間，她覺得畢蓮娜的眼中有些悲傷。

不過，如果先前畢蓮娜對自己說的是事實，那麼她會難受也不是無法理解，只不過，就在典綺身旁，卻如此輕易的顯露思緒，實在也太不像是畢蓮娜的個性。

當然，美蘿蒂自認不是很了解畢蓮娜，而且這種重要時刻會有這種想法，也讓她不禁自嘲起來。

「雅司醫生。」直到確認美蘿蒂走到自己要求的位置，典綺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，踱到美蘿蒂身邊。

「是。」因為典綺這突如其來的動作，讓美蘿蒂驚慌的又低下了頭。

「我雖然是給了命令，但不覺得這回你放的毒，效果過強了嗎？」

「請陛下恕罪，微臣、微臣已經過久沒碰觸毒藥，故有些生疏了，於是......。」

「雅司醫生，請把頭抬起來。」典綺遮擋住的後方，傳來了畢蓮娜溫柔卻帶有威嚴的嗓音。

「微臣不敢！」美蘿蒂的頭更低了。

「雅司醫生，陛下沒有怪罪你的意思，陛下找你來，只是希望可以導正目前錯誤的執行方式。」

「畢蓮娜！」典綺苦笑起來，卻沒轉過身去，而是持續把目光投注在美蘿蒂頭上。

雖然看不見，卻似乎感受的到那炙熱的目光，讓美蘿蒂心中七上八下。

「微臣懇請恕罪，陛下。」

「算了，你不願抬頭，那就這樣聽我說吧！」

「......是。」

「你只是確實執行我的命令，雖然有瑕疵，但還不至於無可挽回。」停頓了許久，她聽見典綺漸漸離去的腳步聲，然後腳步聲停住，典綺應該是又落座了。

那麼，如果無法挽回，就要問罪了，是吧？

畢蓮娜在內心嘆了口氣，卻已經決定不再開口。

說起來，自己的妒意，果然是越來越放肆了。

「因此，希望接下來，你不會讓我失望。」

「美蘿蒂謹遵陛下旨意。」美蘿蒂行禮道。

「那麼，下去吧！」

「是，謝陛下。」美蘿蒂站了起來，然後以低頭方式退出了側殿。

門只有短暫的開啟，接著又讓外頭的直隸隊隊員給關上了。

「畢蓮娜，你怎麼看？」

「咦？」沒料著典綺會突然問自己意見，畢蓮娜的吃驚全寫在臉上。

「畢蓮娜！」典綺皺了皺眉，苦笑起來。

「抱歉，陛下。」

「不，我也不是沒辦法理解你的想法，畢竟你是那麼在意那孩子。」

「不是的，」畢蓮娜嘆了口氣，因為覺得隱瞞典綺毫無意義，而緩緩再度開口，「我或許只是有點忌妒罷了！」

「忌妒？」

「或許這種想法太孩子氣吧，但偶爾我真的會那麼想，假使可以在畢史麥而最後的這段日子陪在他身邊......。」畢蓮娜沒說下去，因為典綺的表情明顯難看起來。

果然，自己仍然不該有這種思緒吧！

「你想這麼做嗎，畢蓮娜？」

「我不知道，如果背負著畢史麥而的死亡，我的未來或許會改變也不一定。」畢蓮娜苦笑起來。

典綺看了外甥女一眼，好像本來想說什麼，卻還是按耐了下來。

「回到原本的話題吧，」末了，她奮力抓回重點，表情嚴肅起來，「前面的狀況不提，現在，你覺得美蘿蒂‧雅司能夠信任嗎？」

「阿姨呢？」

「我在問你呢，畢蓮娜。」

「雖然不知道她，不，應該是說畢史麥而到底想做什麼，但我不覺得他有想要逃的意思。」

「......是嗎？」典綺嘆了口氣，走向一旁的茶几，替自己斟了杯茶，然後轉身望著畢蓮娜。

「可是，我也覺得畢史麥而，或許會為了救雅司醫生，而有所動作。」

「救？」典綺輕笑起來，「也是，你沒道理不懂我想做什麼，所以畢史麥而也已經早就摸透我的想法。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那麼，如果只是雅司的話，我也不想浪費無謂的人力追捕，就只有畢史麥而......。」

「阿姨，請答應我一個請求。」

「嗯，說吧！」典綺看著她，卻已經明白她打算說的話。

「如果，畢史麥而有一點活下去的可能，那麼執行『處決』的任務，請交給我。」

典綺輕輕蹙眉，在妖怪不會因歲月而老去的臉上，這個動作卻讓她的表情更有韻致。

可惜，她從很久以前，就拒絕表現出絲毫屬於女性的魅力，而是用許多殘酷將自己包裹起來。

「好吧，倘若真的有那種『不得不』的話。」典綺看著她，又是苦澀地笑了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因為敲門聲而突然醒來，畢史麥而很訝異的發現，在這種疼痛下，自己竟然還可以睡去。

不過，也不是陷入昏迷那種叫人不快的睡意。

自己，果然是累了吧！並不是身體上的，而是心理上以及意志力上的疲憊不堪。

但不管現在是什麼狀況，一切就快結束了。

他苦笑著，帶著點掙扎下了床，然後因為疼痛以及虛弱而跪了下去。

敲門聲還在持續，讓他無奈地皺了皺眉。

現在，是什麼時候？

從天色判斷，是晚上，所以自己是下午無意間睡著，可能就是幾個小時的事。

他的房裡只有個需要上發條的掛鐘，因為先前出征，已經停止走動很久。

而因為一向睡不沉，他也不是太依賴鬧鐘的人，何況，一旦有外出需要，基本上都會有人來敲門叫喚。

所以那個掛鐘，是他房內唯一能夠指示時間的物品。

嘆了口氣，他扶著不遠處的桌子小心站起，然後慢慢的走向門邊，開門。

「你是怎麼了？」門外的人一臉焦急，卻讓他笑了起來。

「你笑什麼，整我很好笑嗎？」對方因為他的笑意，表情自憂慮轉為些微的不悅。

若不是知道門上施了自己設下的結界，以她的莽撞個性，想必是會破門而入的吧！

可惜，那結界是自己在制約還沒如此嚴格前設下的，現在並沒有那種能耐去調整，否則，他有時候會想特別開放一下，給幾個特別的人自由進出。

倒是與信任一類無關，只是以他的體力，單是從床上下來走到門邊來回，就相當辛苦了，多來個幾次，搞不好真的會死也不一定。

思索著這些，他又以身體能夠負荷的速度緩慢前進，然後在床沿落座。

先前在門外的人，也就是美蘿蒂望著他，好像本來想問點什麼，但又默默吞嚥了回去。

關於前幾日典綺的召見，她一直找不到機會跟畢史麥而說，不過他或多或少察覺到了，在自己表情變得奇怪的時候，也沒有多提什麼。

還是弄不懂眼前那傢夥的思緒，也許這也是讓自己不時發脾氣的原因吧！

邊想著這個，美蘿蒂邊拿出放在衣內的藥粉，調製著今天要給他服下的劑量。

「美蘿蒂，今天喝半碗就好了。」淡淡的，他不帶感情的聲音從身後飄來，讓美蘿蒂反射性扭頭瞪了他一眼。

可是，那張臉上，看不見他說笑時的那種嘲弄，嚴肅的表情，告訴自己，他的話語是很認真的。

「不行。」還是帶著幾許怒氣，美蘿蒂繼續自己的動作。

無論如何，現在都不能夠有一絲差錯，不能造成任何人的懷疑。

畢史麥而苦笑起來，然後緩緩的靠向床頭。

「陛下見了你？」

「既然猜得到，就別那麼任性了。」

「我一開始就沒指望。」

「沒指望什麼？」調藥的手停了下來，但美蘿蒂沒轉頭。

「你啊！」畢史麥而苦笑，「陛下能否理解我姑且不論，畢蓮娜殿下一定會明白的。」

「但是......。」

「美蘿蒂，我還有多少時間？」打斷美蘿蒂的話，畢史麥而並不是為了解除她的不安，而是問出更讓她不安的話。

那問題的答案，則是美蘿蒂根本不敢想的。

「不知道，也許......。」

「絕不僅是，半年吧？」

美蘿蒂抿著唇，表情很難受，然後苦澀地點了點頭。

「所以，今天就半碗吧！」畢史麥而輕笑起來，讓美蘿蒂一時語塞。

還是完全弄不懂，眼前這傢伙的想法。

就算到現在，關於他腦中所盤算的一切，也沒能真切的透露給自己知道，簡直就是惡意的，真不知道意圖是什麼。

可是就算是這樣，自己似乎是真的只能夠相信他了，雖然不知道她幹嘛要那麼相信。

「知道了啦！」囁嚅著，語氣帶著相當的不快，小心收起了一半的藥粉，「到時候怎麼樣可別怪我。」

<待續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