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灰蛾》第五章 by 優加

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手上的紅字。
那是鮮紅，卻不像血那般帶著讓人討厭的味道；像是烙印，卻平滑一如肌膚的表面。
世界上，怎會有如此美麗的罪惡標記？
「可以摸嗎？」那次，我問了這個傻問題。
「嗯。」他把衣袖捲得更高，伸到我面前，帶著笑容。
但才剛觸摸，我卻哭了，久久，無法自已。

第五章

(亞妲曆典綺45年，亞妲)

畢史麥而走向冬耘房門口，敲門。
「有事？」冬耘打開房門，看著他。
「需要外出，所以麻煩你啦，『管家先生』。」畢史麥而道，語氣有些諷刺。

「外出？」冬耘道，語氣變得嚴肅。
他明白，除非不得已，畢史麥而不會隨便要求外出。
也不是說畢史麥而一向不抵抗，只是因為麻煩，所以才遵守典綺訂下的規則。
說起來，也是因為嫌逃脫麻煩，才一直待在這處牢籠中的吧！

「去探望我受傷的副將，不行嗎？」畢史麥而輕笑道。
「那我也一道去吧，前天我看過他的傷勢，一直很擔心。」只見美蘿蒂打開冬耘房門，走出來道。
「哦，醫官大人也在？」畢史麥而冷笑著，那態度讓美蘿蒂腦火。

「等會陛下要見我，你只有一小時，必需速去速回。」冬耘道，阻止了美蘿蒂的開罵。
畢史麥而聳聳肩，於是，跟著冬耘前進。
而美蘿蒂瞪了畢史麥而一眼，才在他們後面跟上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替扶蘭德把脈之後，美蘿蒂的表情寫著驚訝。
「馬各洛音大人，請問，是哪位醫官替你治療的，他的醫術實在太高明了，你的內傷全都治癒了，現在只剩下皮肉之傷，只要多休息幾天就能復原了。」美蘿蒂道。

「又胡鬧了！」冬耘因為這話轉頭看了畢史麥而一眼，如此細聲道。
「反正用的不是我的妖力。」他道，只是輕描淡寫。
「那更嚴重。」冬耘瞪著他，但也只能露出苦笑。
「不，這該怎麼說呢......。」扶蘭德一臉苦惱，於是把目光投向畢史麥而這邊。

「你可以在外面等我吧！」畢史麥而刻意把音量放大，讓美蘿蒂也能夠聽到。
「不行。」冬耘拒絕著，口氣很強硬。
「十分鐘也不行？」
「這是陛下的命令。」冷硬，但卻忠誠。
「真嚴苛，」畢史麥而嘆了口氣，「老頭子就是老頭子，老是戒律、法條的，你累不累啊！」
「畢史麥而大人，你這句話也太失禮了！」
「抱歉喔！我沒受過什麼禮教，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失禮，醫官大人。」畢史麥而冷冷道。
「你......。」
「好了，美蘿蒂醫生，你也就別想太多了，畢史麥而他一直是這種個性。」扶蘭德勸著，卻又覺得自己很沒立場。

「我看這樣好了，」畢史麥而拉了張椅子，讓自己在扶蘭德床邊坐下，並且用美蘿蒂與扶蘭德聽不懂的語言道，「減到一，你說怎樣？」
「假若如此，十分鐘是可以，但你或許撐不住。」冬耘苦笑道，與他用相同語言。
「我測試過了，十分鐘是極限。」
「但你必須開口說話。」
「畢史麥而，你在跟冬耘先生談什麼條件嗎？」扶蘭德雖然聽不懂，卻因為冬耘表情的轉變而相當憂心。
「你守你的誓約，我也守我的原則，」畢史麥而說著，然後自嘲地苦笑，「雖然，是一文不值。」

「那好吧！就十分鐘，」冬耘改用亞妲語道，轉向美蘿蒂，「勞煩你先出去等我片刻，美蘿蒂醫生。」
沒來由的恐怖感覺擁上心頭，雖然不明究理，卻讓她莫名的不舒服。
但美蘿蒂還是點點頭，並快步走出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其實根本不到十分鐘，儘管讓美蘿蒂感覺像一個小時那樣漫長，甚或更久。
畢史麥而出來時臉色慘白，然後露出苦笑。

「瓊辰！」只見冬耘一呼喊，在不遠處飲水的優雅座騎便飛奔而來，並且像是早就知道似的，自動跪下，要畢史麥而坐上。
「請問......。」美蘿蒂想開口，卻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。
「假如想幫我的話，」畢史麥而道，聲音聽來虛弱而且勉強，「給我止痛藥就夠了，我的毛病，不是任何醫生可以解決的。」
「但是，讓我把脈一下，或許有其他方法......。」
「並非懷疑醫生你的醫術，但畢史麥而說的是事實。」冬耘苦笑著。
美蘿蒂看著畢史麥而，但又轉頭看冬耘，然後嘆了口氣，走了過去，從藥箱中拿出止痛用的符咒，替畢史麥而施術。
她還是不懂，眼前的這個滿身謎團的少年，到底在避諱著什麼。

「謝了！」畢史麥而嘴唇動著但沒說出來，然後瓊辰直起身來，轉頭看著冬耘。
「先把他送回去吧！直接進宮。」冬耘道，復又露出苦笑。


『嗯，假如你不是亞妲的冬耘，我們也許能當好朋友吧！』


畢史麥而因為他的那句話而轉頭看他，卻也只是透出一個虛弱的笑
「算是，對你託畢蓮娜殿下替我申請專屬醫官，所作的回報吧！」像是在回答他似的，冬耘這麼說著。
美蘿蒂因這句話轉頭看了冬耘一眼，但沒開口。
畢史麥而也沒再回應，只是輕拍瓊辰，示意牠起行。
瓊辰輕輕的叫了一聲，好像還在猶豫著什麼，但終究還是起步了。
而冬耘以及美蘿蒂，只是站在原地，望著瓊辰，直至其雪白的身影隱沒於前方轉角處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三天後，是典楊絲與談歷斯的婚禮。
但毋寧說是典楊絲納男妾的喜宴，會較為恰當。
畢竟，與會者的並沒有談歷斯的親人，就連收養他的遠房表親，秦利家族的養母以及弟弟亦未參與。而其朋友，除了冬耘之外，亦沒有人赴宴──秦利巫女，雅提‧秦利，則稱其身體不適，而無法前往祝賀──。
就算是這樣，光是亞妲的王室以及眾大臣，其場面也夠豪華並且盛大了！
尤其是，主婚人是亞妲女王典綺，伴娘又是亞妲的魔界巫女(其職責類似於外交官)畢蓮娜公主。

但，無論是如何被人祝福的一場婚事，如此熱鬧喧嘩的表面之下，旁觀者們，與其說是羨慕及期待，倒不如說是皮笑肉不笑的，等著看好戲。
──男妾們的好戲，畢竟，亞妲就算是女王，也從來就沒有所謂的「正室」──。
──儘管，男人的表現一向沒那麼劇烈、情緒化，但自得寵至失寵的巨大落差，妒忌所產生的怨恨，這些情緒都是有的──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畢史麥而打開房門時，訝異的發現盛裝站在自己門口的畢蓮芬。而且畢蓮芬才一見到他，就立刻撲了上去，並且哭了起來。
「怎麼了？」畢史麥而雖沒有錯愕，但驚訝還是免不了的。
「你不要問！」蠻橫的這樣說著，一點也不像一個受過教育，從小就被教導該有禮貌亞妲公主。
但就算受到相同的教育，亞妲公主有禮教、智慧的，其實也寥寥可數。正如同所謂的繼承字輩一樣，是難得一見的。

「今天，不是典楊絲殿下的婚禮嗎？」畢史麥而問著，然後緩緩轉身，順勢把門關上，並維持著讓對方抱著自己的動作，慢慢走進自己的臥房。
──實在不妙，這樣絕對會惹麻煩的──他心中雖這樣想著，卻也無能為力。
畢竟，畢蓮芬一向是任性出了名的──她的個性也非天生如此，充其量只是種「演變」的結果──，儘管，她也只會對某些人任性罷了。

「你叫我不要問，但你一直哭，我很困擾啊！」畢史麥而苦笑著，然後設法挪向自己床邊，讓兩個人都在床沿坐下。
叫人無奈的是，畢蓮芬竟然還可以維持原來的動作，就這樣纏著畢史麥而不放。
畢史麥而輕輕嘆氣，但也只能任由她這樣。

就在此時，門口傳來敲門聲。
「不准開！」畢蓮芬吼道，還是繼續哭泣。
「是、是！」畢史麥而再度苦笑。
敲門聲再度響起，並且不放棄的，一次一次，然後越來越密集。
「不准你打開！」畢蓮芬又道，語氣雖然變得稍微柔和了些，但還是很堅持。
「我知道。」他早就放棄了。
敲門聲仍然沒斷。

然後，忽然間，門打開了！
「這不是我的錯喔！都設了結界了！」畢史麥而澄清著，然後轉頭望向來者。
畢蓮娜，以及畢蓮芬的父親，也就是典楊絲的男妾，安達爾‧方。
「很抱歉，畢史麥而大人，小女又給你添麻煩了！」安達爾行禮道。
「請你別多禮了，方先生。」畢史麥而想站起來，卻又被抱著自己的畢蓮芬按下，只能點頭致意。
「畢蓮芬，拜託你給母親留一點面子。」畢蓮娜沒對畢史麥而說什麼，只是對著畢蓮芬道。

「那她為什麼從來不給我跟父親留面子！」畢蓮芬轉頭看著畢蓮娜，邊哭著邊罵道。
「不是的，典楊絲殿下對我們父女已經夠好了！」安達爾走向畢蓮芬，想拉她起來。
「爸爸你最莫名其妙了！」畢蓮芬難受的瞪了他一眼，離開畢史麥而，快速跑了出去。
畢蓮娜想追上去，卻被畢史麥而拉住了。

「方先生，請去追畢蓮芬殿下吧！」畢史麥而道，並在確信畢蓮娜不會再有行動時，放開了她的手。
「但是......。」
「畢竟，對畢蓮芬殿下而言，你是她最親近的親人，不是嗎？」畢史麥而露出微笑道。
「嗯，我明白了，謝謝你，畢史麥而大人。」安達爾向他行禮，然後轉身，快步追了出去。
門再度關上，一片寧靜。

「呼，總算是安靜了。」畢史麥而佯裝慵懶的伸伸懶腰，然後開始脫鞋。
「你為什麼現在還在房裡？」畢蓮娜道，她從方才便留意到了床上的被子。時間已近傍晚，這實在不正常。
然而，儘管擔憂，但她的語氣既不像責備，卻也不像關心。畢竟，身為王儲的她，與畢史麥而原該保持相當距離，即便是私下，也不該有任何過度的舉動。
「殿下是想問小臣，什麼時間了，還敢在床上睡懶覺吧？」畢史麥而鑽進被子，冷笑道，「怎麼，莫非宮裡的『年度盛事』，能有小臣的份？」
「畢史麥而，能不能拜託你別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！」畢蓮娜道，語氣有些難受。
有一瞬間，畢史麥而以為，她會流下淚來，雖然他也馬上認為是無稽，並且偷偷的嘲笑自己。
「抱歉，我現在非常不舒服，你知道原因。」畢史麥而道，語氣和表情毫無情緒。
「這是我的錯，你打算這麼說嗎？」畢蓮娜吼著，「全部都是我的錯，如果我沒那麼做，倘若我不存在了最好，難道你就只能抱持著這種幼稚愚蠢的想法活下去嗎？」
這樣子，跟畢蓮芬又有什麼差別？

「我沒這麼說，亦從未認為是誰的錯。」畢史麥而看著她，語氣認真，毫無半點平時的輕佻，「請你也冷靜點吧！殿下，假如連你也變得無法自制，那麼典綺陛下，一定會為了沒有繼承人而非常難過的。」
有罪惡感的，到底是誰呢？
不理智的責備著、陷入亞妲不公傳統的深淖的，又是誰呢？
「畢史麥而......。」
已經是，連糾正都覺得沒必要，而且無意義了吧！

「難道，我以前未曾提過嗎？」畢史麥而拉來枕頭，讓自己靠在上頭，然後慢慢的拉下左手的衣袖，露出因為未曾日曬而白皙的皮膚──和他的臉部、脖子的膚色相差甚大──，上面那紅字看來既清晰又詭譎，「這是因為陛下覺得有危害才遮著的，我從未認為自己有罪──就算這種想法本身便是重罪。」
「......。」
「除名那件事，對我而言反倒輕鬆，我一點也不在乎，反正起碼我活著，對吧？」畢史麥而微笑道。
畢蓮娜在他床邊坐下，手放在他的心口上，抿唇，想說些什麼，但又怎樣都開不了口。
「這個，只是個最微不足道的枷鎖。」他的手覆上畢蓮娜的手，輕輕道。
「如果我是你，根本辦不到。」
「但這個『如果』一開始就不成立；而殿下，也只能是典綺陛下的唯一繼承人。」畢史麥而道，略帶喘息。
「你還是老樣子呢！」畢蓮娜苦笑著。
「我也希望，你一直都是，畢蓮娜......。」他微弱的說著，然後因為支持不住，滑下，昏了過去。
畢蓮娜的手因而脫開，卻觸及他的臉頰，竟是明顯的高熱。
她嘆了口氣，替他蓋好被子以及放好枕頭，然後自次位空間取出幾枚符咒，開始治療。
<待續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