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灰蛾》第四章 by 優加

「你也跟那些亞妲王子一樣，覺得自己有罪嗎？」問著這話，我感受到自己的殘忍。
「不，我雖然認命，但認的只是『大家都覺得我有罪』這件事罷了！」他淡笑，好像那是多麼輕鬆的一件事。
「那麼，我覺得你沒有罪。」我也笑了，卻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笑。
可能是，他眼中帶有的那抹寂寞，讓我覺得自己不論如何，都要遞上個笑容吧！
也可能是，我依稀能夠聽見，他心底的哭聲。
假如他不渴求我的擁抱，那麼起碼，我還能夠，用笑容，給予一些溫暖吧！
我，在當時，是那麼期盼的。

第四章

(亞妲曆典綺45年，雅奈司國境)

「我一直有個疑惑，長袖是亞妲軍人的基本裝束嗎？」在駐紮處的大樹下坐下，美蘿蒂以及分華登飲著自不遠處小溪裝盛的水，以及談話。
但，與其說是閒聊，倒不如說是，話題都是繞著畢史麥而打轉的。
「你其實是想問，關於畢史麥而一直身著長袖的原因吧！」分華登笑了起來，讓美蘿蒂不禁有些尷尬。
坦白說，面對美蘿蒂的這份好奇，分華登心底是訝異的，畢竟，很少有人雖感到對方討厭，卻還是可以給予同情。

「嗯。這是秘密嗎？」
「算不上是什麼秘密吧！只是大家不會公開談論罷了！」分華登輕輕的嘆了口氣，「他的左臂有難看的傷痕，所以才遮起來的。」
「傷痕，發生了什麼事了嗎？」美蘿蒂看著他，神色帶著些擔心。

「哈哈，美蘿蒂你果然是個單純的人呢！」分華登大笑了起來，久久無法停止。
「喂，拜託你別開這麼無聊的玩笑好不好！」
不過，分華登卻因為美蘿蒂這反應，笑得更加過分。
「抱歉、抱歉，」分華登邊勉強壓著笑意，邊這樣說著，「可是，美蘿蒂醫生你，真的很在意畢史麥而呢！」
「總之，不是沒有原因才穿長袖的吧？」
「其實傷痕那件事情，是皇宮那邊的說法，」分華登道，然後把聲音壓低，「或者該說，是陛下的說法。」
「那是因為......？」
「亞妲繼承字輩，你應該也聽說過吧！」
「不，只是先前聽雅提小姐說過，但我對於繼承字輩的事情，實在是......。」
「美蘿蒂醫生不是亞妲人嗎？」分華登道，好像有些意外。
「嗯。我是因為聽說亞妲醫學發達，才努力學好亞妲語，來這邊學習的。」美蘿蒂道。

「這樣子的確有點難解釋啊！」分華登思索了片刻，然後才開口，「所謂亞妲繼承字輩，聽說是種胎記，但很巧妙的是，擁有這種胎記的王族，都特別有才能，雖然未必要是天才，卻絕對有繼承王位的資格。」
「那麼，就像是神在替亞妲遴選了嗎？」
「王宮那邊是說，這是亞妲神靈的意志。」分華登淡淡道，語氣間卻有些苦澀，「不過這種繼承資格，只限於女性王室。」
「是因為以女立國的傳統嗎？」
「可以這麼說吧！而且，還有一項不成文規定，」分華登嘆了口氣，「那就是，只要是擁有繼承字輩的王子，在十三歲前都必須被除名或是處死。」
「處死？」
這也太殘忍了吧！
何況，就只是因為與生俱來的胎記，就確定了一生的命運，實在也太恐怖而且可笑了吧！

「在我看來，死了反倒比活著好些。」分華登苦笑道，站了起來。
「那麼母親呢？」美蘿蒂抬頭看他，「他的母親難道不會心痛嗎？她難道不會想要阻止陛下的處決嗎？」
「心痛？」分華登的語氣顯得相當諷刺，「我問你，假若你身為最崇高的上位者，卻『意外』的產下了一名被視為罪惡的孩子，你還能夠打從心底去愛他嗎？」

「洛，你是說......。」
「是啊！畢史麥而的母親，就是典綺陛下。」分華登嘆了口氣，面對著前方的大樹。
陰影遮蔽了他的面容，因而美蘿蒂沒有辦法看見──但她以為，他臉上的神色，應該是沒有絲毫喜悅的吧！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和分華登一道走向領取晚餐的地方，兩人都陷入沉默。
美蘿蒂當然想開口，卻不知道該用什麼話題開口才好。

就在這時，眼前出現了一名拿著食物的女孩，年齡看來不過十歲，正對著分華登微笑。
「洛大哥！」女孩喚著，然後跑了過來。
「曉瓔，我還在想你怎麼都沒出現呢！」分華登笑著。
「什麼沒出現啊！剛才集合的時候我不就在嗎？」曉瓔說著，似乎有點不高興。
那意思該是覺得，分華登在嘲笑她的身高吧？
美蘿蒂這樣想著時，發現對方也把目光移到她身上來了。

「她是美蘿蒂‧雅司醫生，美蘿蒂，這是曉瓔，曉瓔‧嘉史法，兵四級，是我們小隊的隊員。」
「你好。」美蘿蒂微笑道。
「醫官嗎？」曉瓔道，眼神中多了些戒備，這讓美蘿蒂有些不舒服。
「我是冬耘先生的專屬醫官，是因為冬耘先生參戰，所以才會在這裡的。」美蘿蒂解釋道。
「咦，這是真的嗎？」分華登轉頭看美蘿蒂，好像有些驚訝。
「這很奇怪嗎？」
「不，我還是別多作評論的好。」分華登苦笑著，然後轉向曉瓔，「總之，經過美蘿蒂這樣解釋，你應該比較不會對她感冒了吧！」
「......。」曉瓔沒有開口，只是一直看著她，然後扭頭跑掉。
美蘿蒂看著女孩的背影，感到有些難受。

「抱歉，因為畢史麥而的關係，曉瓔對於醫官有些成見。」分華登道，儘管週遭已經相當嘈雜，他仍舊壓低了音量。
「那麼，果然是發生過什麼事，所以畢史麥而才會這樣對待醫官吧？」美蘿蒂道，語氣中有種微弱的著急，是她自己所感受不到的。
而，也不知是否因為這個原因，分華登突然笑了起來。
「洛，你笑什麼？」美蘿蒂看著他，有些無奈。
「你直接叫他的名字，真的很奇怪呢！」分華登還是笑著，然後輕輕嘆了口氣，「以後一起聊天的機會很多，我看這些疑惑就暫且埋在你的心底吧！畢竟，畢史麥而也很不喜歡別人在背後聊他的私事呢！」
「但是......。」
「至於他身體的事，」好像一直都知道美蘿蒂想問似的，分華登擅自替她發言，「我真的不能告訴你，只能夠說那並非病症或是中毒，所以請你也別為他太費心。」
「那......。」
「那麼，我們就此道別吧！下次戰爭再見。」分華登輕笑道，然後快步走開。
留下了站在原地的美蘿蒂，以及她滿腹的疑惑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
畢史麥而醒來時，發現分華登和曉瓔在分華登床上小聲的談話，由於聲音太細碎，他沒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。
他悄悄翻身，看見一旁的扶蘭德，不只頭纏著繃帶，身上看來也纏了不少，臉色蒼白而且虛弱。
慢慢伸手，他清楚感受到扶蘭德身上的高熱。
他輕輕嘆口氣，然後轉過身，刻意發出點聲音，讓那兩人知道自己已經醒來。

「畢史麥而殿下，你醒了。」曉瓔轉過頭來，非常高興的樣子。
雖然在外面不行，但在只有小隊員的狀態下，曉瓔一定這樣叫畢史麥而。
「又要別人罵你了！」畢史麥而苦笑著，雖然糾正無用，但他每次聽都覺得很刺耳，「洛，現在幾點了？」
「快要一點了！六點半領早餐，七點集合，接著直接回亞妲。」
「這樣啊......。」畢史麥而想起身，分華登快速爬過去將他扶起來，並且讓他可以靠著自己。
「怎麼了嗎？」
「扶蘭德在發高燒，我有些擔心。」
「可是這種時間......。」

「曉瓔，可以麻煩你去替扶蘭德裝杯水嗎？」
曉瓔點點頭，拿著一旁用來當水杯的竹筒走了。
「畢史麥而，你該不會是打算......。」分華登看著他，有些擔心。
「不要緊啦！反正用的是你的妖力。」畢史麥而輕笑道。
然後，自他的次位空間，取出一枚蝴蝶鏢來。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(亞妲曆典綺48年，亞妲)

亞妲軍隊，在出征抵達駐紮地前，小將以上的階級，是可以視情形乘馬的。
但有時候因為其他需要，也會讓大將甚至中將搭乘其他速度稍快的駝獸。
至於冬耘，有著亞妲初任女王賜與的晨倏──一種體型似馬，但比駿馬更速，而且耐旱耐寒──，由於其不同於一般動物，壽命如同妖怪一樣長生不死，因此從亞妲建國之初，便一直是冬耘的座騎。
而由於牠的聰穎，導致牠認主人以及驕傲的個性，因此除了冬耘，實在沒有人能夠駕馭──甚至是秦利巫女。
為了配得上牠的尊貴以及稀有，當初女王御賜了牠「瓊辰」這個名字，在亞妲語裡有「高雅、聖潔」之意。

雅提有些憂慮的望著手上的錶，然後看看一旁的瓊辰，復又望向前方──亞妲宮殿的側門。
距離集合時間只剩下三分鐘，她從未見過冬耘如此，就算是負傷。

就在這時，她意外的看見，談歷斯、畢史麥而，以及冬耘三個從側門走出。
三人面色凝重，想必先前商談了什麼相當讓人不舒服的事吧！
不過，因為談歷斯的出現，雅提把目光幾乎都放在他身上，而且此刻，竟然有種想哭的念頭。
還真像個傻瓜。

瓊辰跑了過去，卻不是靠近冬耘，反而是把牠雪白帶毛的頭輕輕靠向畢史麥而──當然雅提也習慣了，瓊辰不知道為什麼，就是對畢史麥而很有好感。
不，仔細想想，畢史麥而似乎對於馴服動物都很有一套，這到底意味著什麼，讓雅提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。
「好了，瓊辰，我們見面也不是好事吧！別這樣啦！」畢史麥而道，卻終於露出了笑容。
「那麼，保重。」談歷斯對著畢史麥而道，然後目光掃過雅提，凝住。
「你好，溫克先生。」雅提恭敬的行禮，感到相當難受。
如果可以，她想要就這麼跑開，不論之後可能受到什麼懲罰。
但她不行。
「好久不見，秦利巫女小姐。」談歷斯看著她，語氣冰冷，笑著，卻是公式化、機械化的。

「再不快點，就要遲到了喔！」有些故意的，畢史麥而對著冬耘道。
「對，只剩下二分鐘了！」雅提像是被驚醒，然後看著冬耘。
「走吧！」冬耘苦笑著，望了瓊辰一眼。
像是有點依依不捨的，瓊辰看著畢史麥而，然後扭過頭，跟著冬耘以及雅提離去。

「說起來，瓊辰也真是神奇的動物，竟如此通曉人性。」談歷斯道。
「是啊！竟然看得出來我難過得快哭了。」畢史麥而苦笑道。
「畢史麥而......。」
「但是，不管是多麼害怕，我都會努力克服的，」畢史麥而道，勉強露出一抹笑容，「對了，叫我保重，但也別忘了答應過我的事喔！」
「嗯，但我希望我可以不用做到那些。」談歷斯苦笑著看他。
「但我還是要說，拜託你了。」他道，抱住談歷斯，良久。
<待續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