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異樣的降臨》第二十一章 by優加

『孩子，請平安長大，再......回來殺我。』
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伊蕾亞和夫以拉同乘一匹馬回亞妲──至於若流，已與他們在克利恩村外分手──，由後者駕馬。
雖一夜未眠，但伊蕾亞此刻睡意全無，只是看著前方，心事滿腹。
至於夫以拉，也因為暗兒的關係，而毫無與她閒聊的心情。
所以，他們誰也不願打破這沉默，任由呼嘯而過的風聲，作為替代的言語。
「夫以拉，你沒話想問我嗎？」突然，伊蕾亞開口，令夫以拉有些反應不過來，差點令馬匹失控，所幸伊蕾亞接了過去，及時讓馬停下。
「很抱歉，陛下。」夫以拉苦笑道。
「不，應該道歉的是我，連同上回的份。」伊蕾亞道，再度讓馬開始奔馳，「其實，是我有話想跟你說，關於我，為何對蒂加斯琦如此執著的理由。」
「難道不是和亞妲有關嗎？」夫以拉已平靜了下來，再度接過駕馭馬匹的工作。
「倘若真是如此簡單就好了。」伊蕾亞苦笑道。
夫以拉沉默著，雖然平時多話，但這種時候，他總會選擇傾聽，在適當時機才會開口說個幾句。
這或許也是，伊蕾亞喜歡和他說話的原因之一。
「你應該也和大多數亞妲的王室以及大臣一樣，知道我的父母是萊瑟，以及蒂加斯琦吧！」伊蕾亞淡淡道，「只是，稱為『愛情結晶』，大概不太公平，對蒂加斯琦而言。」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一直到將近天明，濋州才停下馬，讓蒂和爾休息。他們在一處小林中生火，並吃了些野菜及水果充飢，然後鋪了些枯葉，草草就寢。
等蒂和爾一覺醒來，濋州已不知蹤影。
原本蒂和爾認為自己心緒繁雜，加上此地帶相當動盪，理應即難入眠才是，不料竟是一夜好眠，連濋州離開了都沒察覺。
並且，他感到渾身痠痛──可見睡得多沉，連姿勢都不知道要換，實在不太對勁。
莫非......。
他苦笑著站了起來，拍落沾附衣上的葉，然後仔細探查濋州的氣，儘管知道是徒勞。
「醒啦！」不知何時，濋州已在自己前方，然後他走過來，丟給蒂和爾二顆熟鳥蛋。
「舅公......。」蒂和爾接過那墨綠色，直徑大約四到五公分大小的蛋，愣著，有些猶豫。
「你也不打算回亞妲吧！那麼養尊處優的日子也該早些結束了，畢竟以後吃野味的日子可多著呢！」濋州靠著樹坐下，開始剝起了手上的鳥蛋。
「可是......。」
說得也是，的確是回不去了，那個自己深愛著的亞妲。
「說起來也真怪，以前你帶兵打仗，難道沒遇到斷糧的情況嗎？」濋州問道，並且咬了一口蛋，然後再剝，這樣反覆。
那個動作，就好像很習慣似的。
「沒有，」蒂和爾還是瞪著蛋，並且感到很不舒服，「舅公常遇到嗎，在瑪嘉契恩裡？」
「當然不是啦！你知道老大很保護我，從不讓我帶兵的嘛！不過在離開亞妲，成立瑪嘉契恩前，我們過了四五年這樣的日子。」濋州淡淡道，笑容仍沒有消失，彷彿那是段極快樂的歲月。
「舅公那時候，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呢，假如你沒被除名，也就不用那麼辛苦了。」蒂和爾終於開始剝蛋，令濋州輕笑了起來。
「嗯，假如可以不被除名的話，」濋州又剝起了下一顆蛋，並將先前的彈殼隨意扔在地上，用腳踩碎，「昨天晚上應該睡得不錯吧？」
「舅公，你果然......。」
「別再叫我舅公了，有時候我還真希望你和蒂加斯琦一樣，只叫我畢恩溫就好了呢！」濋州佯裝無意地提起，並且把手上已剝好的蛋，和因訝異而不再有動作的蒂和爾交換，並且主動延續蒂和爾先前未完成的動作，「你到瑪嘉契恩來，不就一直是因為她嗎？」
「不，舅，呃......，我並不只是......。」
「算了吧！我早就知道你想問了，」濋州微笑道，把已經剝好的鳥蛋遞給他，「放心，在和你道別前，會告訴你的，所以，快吃吧！」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夫以拉再度放慢了速度，以免因自己此刻的分心而失速，他咀嚼著那發生在蒂加斯琦身上的悲劇，訝異地說不出話來。
伊蕾亞停頓了片刻，然後才繼續說下去。
「我不知道她是靠什麼方式，延緩了被全然控制的情況，總之，在生下我的時候，她的神智還是屬於自己的。」
只是，之後便......。
「『孩子，請平安長大，再回來殺我。』」伊蕾亞道，語氣仍十分平淡，「她在拋棄我之前，說了這一段話，當然，我不可能有那時候的記憶，之所以知道，是因為『天籟之琴』中的記憶功能。」
然後，她再也不像她了。
夫以拉仍是沒什麼反應，伊蕾亞也不期待發問，所以便又說了下去。
「之後，我被附近克利恩村中的一對夫婦收養，因為身上的那對『天籟之琴』，而被取名為『琴兒』。他們不識字，所以對我左臂上的亞妲繼承字輩沒什麼反應。」
那段日子，對她而言，應該是最幸福的吧，只可惜......。
「你知道『擋荷計劃』吧！」伊蕾亞問道。
「嗯，是蒂加斯琦阻擋蒂茵芬陛下繼承王位的計劃吧！」夫以拉道。
計畫執行人是一對妖怪姊妹，黨兒及小荷，和蒂茵芬年齡相近，也有一頭藍髮，她們為了這個計劃而進行整容。黨兒負責到亞妲建當時已身染重病的畢蓮娜女王，斷絕蒂茵芬前往亞妲的道路；另一方面，受過武術及妖力訓練的小荷，則帶著蒂加斯琦提供的兵隊，前往羅林契，意圖離間蒂茵芬和從前戰友們的感情。
之後，因為黨兒良心不安，和蒂茵芬私下見面，告知她此計劃的詳細內容，而遭小荷殺害。
而，蒂茵芬卻因此順利繼承王位，故小荷也因失去利用價值，而被蒂加斯琦手下所殺。
「小荷那個時候，也受命攻擊了克利恩村，並且刻意不殺我。」伊蕾亞苦笑道。
畢竟，她仍有利用價值。
「原本，藍荷阿姨因為那計劃被逼得走投無路，而有輕生的念頭，卻因在那海邊遇見昏倒的我，從亞妲繼承字輩及心靈感應，得知我的身世以及遭遇，才下定決心要帶著我回亞妲。」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「強暴和洗腦！」蒂和爾因震驚而差點站不住，他的表情痛苦而悲傷，卻沒再說些什麼。
此刻，他們已牽馬漫走了一小段路，見著前方流過的淺溪，於是便在該處停留，讓馬飲水。
「再過去就是蘇妲舊址了，打算去見亞妲最後一面嗎？」濋州再度開口，卻是和前文全然無關的話題。
蒂和爾搖頭，臉色和先前一樣沉痛。
「無論如何，我是不打算再走下去了。靠近亞妲，讓我很不舒服。」濋州道，而蒂和爾發現，他的笑竟比之前更形燦爛。
只是，濋州這個樣子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。
從前在亞妲時便是如此，他總是保持著笑容──無論是怎樣辛苦的事。
「舅公你原來，也會有想逃避的時候嗎？」蒂和爾問道。
「怎麼，想不到我這樣懦弱嗎？」濋州微笑道，彷彿情緒沒有任何波動。
「在我看來，你一直是很勇敢的，以前，在畢蓮娜陛下身邊，無論大臣對你有什麼差勁的責難，你都能平心靜氣的面對。」
「平心靜氣......。」濋州低聲唸出這個詞，然後蹲下去，用雙手盛溪水飲用。
珍惜，會不會反而是另一種層次的浪費？
而保護，會不會反倒是另一種層次的摧毀？
「舅公......。」
「既然你有這餘裕把話題挪到我身上，那我應該是可以繼續說下去了吧！」他忽然站起，面向蒂和爾，微笑。
蒂和爾沒有回應，只是苦笑。
「在發生那件事之後，蒂加斯琦曾來佚光找過我。」
「咦？」
「坦白說，我那時可比你現在更驚訝呢！」濋州道，語調仍是輕鬆的，「先前告訴你的，也都是從她口中得知的。」
「我無法阻止萊瑟在她身上施下的強力咒縛，只能使用『暗示』，拖延她被全然控制的時間。」見蒂和爾又陷入先前的樣態，但這回濋州卻沒停止的打算，「而生下伊蕾亞之後，原本的那個蒂加斯琦，也幾乎可以說是死了，或許是因為生產時所造成的身體虛弱，讓意志力喪失吧！」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夫以拉沉默著，儘管伊蕾亞似乎以靜默表示他可以提問。
很多問題，但每個都不是時候。
「沒問題嗎？」伊蕾亞輕笑著。
「陛下來到亞妲後，剩下的事我都大致清楚，所以沒什麼好問的。」夫以拉答道。
「可是，你的心音不是這樣說的喔！」伊蕾亞笑道。
「陛下！」夫以拉輕嘆了口氣，「那我只好問了。您一開始，並沒有完成蒂加斯琦『遺言』的打算吧！」
「嗯，有很多理由，以前提言壽問過我類似問題，我那時以為自己只是單純的懦弱罷了！只是，在經歷了昨晚的事，我已更確定了自己的心情。」
夫以拉沒開口，所以伊蕾亞僅是稍微停頓，又立刻說了下去。
「過去，『天籟之琴』中的記憶雖然也使我痛苦，但蒂加斯琦在我眼中只是個陌生人，就算同情，我也不打算那樣莽撞。之後我即位，滿腦子想的盡是殺了江里，替阿姨復仇，那時的我，只想為阿姨而活，卻也沒能成功，失去目標的我，到靜蕪居，拜山芝婆婆為師，雖擁有『力量』，卻仍不知自己為何而存在。」
「可是，是有盲點的吧！若沒有『擋荷計劃』，江里也無法順水推舟。」
「嗯，所以我那時根本是在找藉口逃避，連自己的心情都不願正視，其實，就遲遲下不了手這點看來，我已然承認她是自己的母親了，而且，我更明白一點，就是若再置之不理，蒂加斯琦遲早會奪走我所珍惜的一切的。」
甚至是，這個亞妲......。
只是，原先以為，該是不再有什麼好失去的自己，原來，是如此的不堪一擊。
「放心吧！陛下，不論是伊那婷殿下、若流大人、畢休大人或伍森馮德，大家都不會背棄您的。」夫以拉微笑道。
「那你呢，不恨我嗎？」
「我相信，暗兒她總有一天會回來，到時候，我一定要當著陛下的面，和她相認。」答非所問似的，夫以拉笑著說道。
伊蕾亞輕笑了起來，然後，他們進入亞妲國界。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蒂加斯琦立於亞妲女王畢蓮娜得房門外，心狂跳不已。
因為，她即將說出的話，將會左右她和蒂和爾的將來，只是......。
假如塔娜姬或是那個人在，她應該就比較有勇氣了吧！
可是......。
輕嘆了口氣，她調勻呼吸，敲門。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「那麼，就此道別吧！」沉默不知已持續了多久，濋州才突然開口道。
「......。」蒂和爾望著他，所有言語都含在嘴裡，就是開不了口。
濋州上馬，看著他，然後像是覺得好笑似的，輕笑了起來。
「還要我回答你之前那個問題嗎？」馬轉身，此時，濋州已背對著他，「做那些事的原因，並不是我瘋了，而是我的左手臂上，有和你一樣的東西。」
「舅公......。」蒂和爾訝異著，差點以為自己聽錯。
亞妲繼承字輩，據說是亞斯特拉的神靈替亞妲女王揀選繼承人的方式，對女性而言，自然是無上的榮耀，但對男性而言，便是無邊的詛咒了！
歷代女王，當發現了擁有繼承字輩的男嬰時，只有二種處理方式，一是處死，二是除名，實行的時間雖沒有明文規定，但通常不會超過十三歲，畢竟，擁有繼承字輩者，確實都相當優秀。
這就是，濋州在亞妲皇宮時，一直都穿著長袖的原因，只是......。
「因為父親殺了母親，以及除了馬茜亞之外的所有醫官，然後自殺，把一切交付給馬茜亞和希以笛，我才能苟延殘喘，」濋州跳下馬，轉身看他，面無表情，「我很卑鄙吧！就連到了最後，都還是選擇了活下去，明明就犧牲了這麼多生命。」
根本就......沒那個資格。
「別再說了，舅公！」蒂和爾突然提高了音量，看著他的神情相當複雜，「你一點都不好過吧！」
記憶中的濋州，有種病態的蒼白，常常生病、貧血，所以馬茜亞才會一直都在他身邊，擔任專屬醫官。
而且，他的心音......。
「都說你善良過頭了！」濋州苦笑道，再度上馬，「那麼，真的再見啦！還有，謝謝你。」
以及，對不起了，蒂加斯琦，到最後，還是什麼都說了……。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在望見畢蓮娜臉上突然的變化之後，蒂加斯琦已知道答案。
畢蓮娜猛然站起，走向她，腳步沉重且緩慢。
「再說一次。」畢蓮娜道，那語氣令蒂加斯琦驚惶。
隨著畢蓮娜離自己越來越近，蒂加斯琦覺得心跳越來越快，並且暈眩。
只是，若這些折磨換得來自由，她心甘情願。
「我......我和蒂和爾彼此是真心相愛的，求您成全。」蒂加斯琦跪下，央求道。
如果，有那麼一點希望，如果......。
「叛徒！」畢蓮娜拔起佩劍，架在她的脖子上，憤怒而悲傷。
「姨婆......。」蒂加斯琦抬頭看她，流下了淚。
「塔琪爾娜、畢恩溫......，」畢蓮娜吼著，然後因為提及了想忘卻的名字，而眉頭輕皺，「現在連你都打算背叛我嗎？」
如果是這樣，那麼就讓我來結束一切，不再重蹈覆轍。
蒂加斯琦輕嘆口氣，懷中抱著對畢蓮娜及蒂和爾的愧疚，閉上了眼......。
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※
暗兒張開眼，望著趴在一旁睡著的裘怡姿，顯得有些訝異。
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動靜，裘怡姿也醒了，揉了揉睡眼，對著她微笑。
「裘怡姿，公主......。」
「她也很擔心你呢，先前看了你一夜，不久前才去休息的。」裘怡姿笑著答道。
「是嗎？」暗兒撐起身子，雖然昏沉的感覺散了，身體卻還是有些沉重，夫以拉的麻醉藥劑還是那麼厲害。
思及自己回到這裡的意圖，以及蒂加斯琦和裘怡姿對自己的關照，令她十分心虛。
「怎麼了？」裘怡姿見她的表情不太對，有些擔心，「還在介意輸給伊蕾亞的事嗎？」
「我......。」暗兒低下頭，不敢回應，更恐懼和她的眼神交會。
「別想太多了，畢竟對方是伊蕾亞嘛！」裘怡姿道。
「不，其實......。」暗兒想開口，卻欲言又止。
「對了，公主要我轉告你，『謝謝』，」裘怡姿輕笑，然後站了起來，「好啦，再多躺一會，我要去向公主報告了！」
「嗯！」暗兒點點頭，鑽進被窩。
裘怡姿輕巧的走出她的房間，然後笑容褪去，發出一聲長嘆。
<待續>